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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射出这一箭的人驰入战场,就放大了那一箭的阴影。
他的箭,他的刀,他座下的白马和漆黑的重甲,都沉甸甸地碾在敌军的士气上。
封暄手持弯刀,白马掠经一个敌方,就要落下两三人头,鲜血喷洒而出时,白影已经驰入下一片混战的地域,动作又快又狠辣。
他似乎不想让血溅脏了座下的马。
阿悍尔黑骑看到这白马阎罗,胃部也要隐隐地痉挛。
连青云军也在刀光剑影间窥向那边的白马阎罗,他们有时会把太子当作端坐在拙政堂的神像,确实高不可攀,确实让人敬仰,但那更多的是一种皇权的象征。除了绥云军,很少有人会提起太子十五岁时打回唐羊关六城的那场仗了。
那也是一场硬仗,七年前煞性毕露的眉眼,经由时间的捶打和朝堂的磨练,蜕变成了另一种收放自如的杀伐。
白马阎罗鼓动士气,比激烈的战鼓更甚,他们追逐那让人不自觉臣服的人影,在这一刻没有青云军和阿悍尔黑骑的区分,只有被绝对力量凝聚起来的统一战线。
但是这白马阎罗不是来上阵杀敌的,封暄冲出城墙,就像他射出的一支箭,迅速地沿着城墙冲了一遍战地,随后单枪匹马从侧方绕上了山地,被对方的弓箭手合力压了一波,才勒马回撤。
一骑绝尘,驰回营地。
白马乘风来。
落在司绒额心的一点雪,在化水前就被人拭去了,封暄对眼前这个人有难以形容的占有欲,他甚至不喜欢雪停在她眉心。
“不要带白马上战场,它是短途轻运的好手,你简直是在为难我的马。”司绒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看他身上这身八十斤重的战甲。
“它跟我没受委屈。”封暄特意指了一下白净的马身,意思是一滴血也没让它溅着。
“进来。”司绒不想跟他多话。
司绒转身入了帐篷,封暄跟在她身后,他戴着头盔,进帐子时都要低下头。
木恒还在帐篷里,打头一看,就被座黑色的山占满了视线。
这身重甲把封暄的身形衬得高大,完完全全堵住了帐帘,肩头往两边撑开,好似战地的漆夜和凝重全部被这一肩顶住。
他一入内便把头盔摘下了,黑甲和他浓烈的眉眼互相映衬,神情寒削,整个人充满铁铮铮的攻击性,那眼睛,撂过来就让人不自觉腿软。
木恒知道这是谁了,北昭太子。
封暄一入内就要卸甲,这战甲重,有人搭把手是最好的,他解了搭扣,刚抬起手,就见帐篷里坐着个年轻人,脸上有血污,一双眼睛和鹰隼般锐利。
封暄的目光往他的手臂和肩膀走了一圈,回想起山林里那些被一击毙命的弓箭手,知道木恒的本事在哪儿了。
嫩崽,封暄没把他当回事。
“这场子不对。”封暄稍抬起手,边说边往司绒那看。
司绒慢条斯理地弯身,在桌案前就着烛火拟册子,对他的暗示熟视无睹,不过就着他的话想得深了些,说:“而且,哥哥也没有回来,你有什么发现?”
公主不搭理他,但一旁的小兵不能不动,他不知道这位是谁,但知道那惊天动地的一箭是这人射的,想到这里,小兵立刻颠颠地上前,替太子殿下把甲卸了。
封暄活动筋骨,时间不多,他只把结论和司绒说了:“对方只有一波猛攻的势头,没有后继。”
“嗯?”司绒搁下笔,等墨迹干透,望向墙上挂着的地图,“这是声东击西,要我们自乱阵脚,无暇他顾。”
“你说他们想击哪儿?”封暄穿起自个儿的外袍,束好护腕,好像是刚卸下战甲又要启程出发的模样。
司绒捏着册子,从桌子后走出来,站在军事图跟前,手指头点在四营的位置,顿了顿,而后一路下滑,点在四营底下一片硕大的草原,神色冷郁:“哈赤草原。”
“你把哈赤草原的青云军往北调了,那里还剩多少驻兵?”司绒立刻转头问封暄。
“青云军的推进通常是以半个营地为起拔点,还有半个营。”封暄往司绒身边走,找她的水囊,熟手地顶开水囊口,递过去。
“和阿悍尔驻军加在一起,只有三万人,不够。”司绒哪儿有心思喝药茶,她凝目看地图,快速分析着军情。
句桑追出防御线,但是他没有回来,是因为他知道消息南北通传,司绒一定会带兵到四营回防,她绝不会闷声挨打,只要一打出防御线,句桑能发现的不对,司绒同样会发现,那么敌方“声东击西”的计谋就会暴露无遗。
而句桑离开的时间越长,就说明他们遇到的敌军越难缠,他需要支援,哈赤草原也需要支援。
“放心,来阿悍尔之前,翼城调了五万兵马就扎在哈赤草原南部,”封暄点点哈赤草原南侧,“只要对方敢来,那就让他们和青云军玩一把。”
封暄说这话时,犹如一柄出鞘的剑,寒芒刹那间涌动在这方小小的帐篷。
木恒率先感受到这股压制力,他感到头皮发麻,刚要起来,迎面抛来一枚令牌,他赶忙抬手接了,便听到司绒冷淡又果决的声音:“木恒,传令下去,速战速决,对方没有援兵,他们踏过了阿悍尔的防御线,那么,就永远留下来,填阿悍尔倒塌的城墙吧,犯我阿悍尔者,都要付出代价。”
“是!”木恒的伤口发热,那是一股被激起的战意。
“木恒。”司绒的声音轻柔下来,她微微仰头看阿悍尔全域图。
木恒攥着令牌,看她的侧脸,应一声。
“今日的猛攻只是对方的试探,你怕了吗?”
“怕个蛋!”木恒是阿悍尔最出色的神弓手,他有绝对的自信,和坚定的信仰,他什么也不怕。
“那好,”司绒倏地回头,“这里不是你的战场,阿悍尔的弓骑兵不该缩在这山疙瘩下挨打,铁蹄要碾碎来犯者的骨头,长刀将贯入来犯者的胸膛,你的弓箭,还要为阿悍尔射杀敌方的将领,木恒,等五万双骑归来,你的战场就是哈赤草原。”
她的声音踩在战鼓落点的重节奏上,化作另一种凶猛的信念,顷刻间灌满了木恒的胸口,少年人的心性势可撼天,他心里最后一点儿犹豫不安也被荡尽了。
“双骑归来,战!”
木恒几步上前,和司绒勾着手肘,碰了个肩,两人相视一笑,那里有儿时的情谊,也有我们终于长大,要一道扛起阿悍尔天空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