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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婕。”封暄沉沉吐出两个字。
不管阿勒怎么变化多端,封暄稳若泰山,经风不动,不会被他的节奏带跑,阿勒觉得有意思。
他把手肘往后靠,搭在栏杆上,说:“对,你没有查到和黎婕有关的消息吧?”
“没有。”封暄派过人去蓝凌岛,第一拨回来的探子并没有在岛上打听出有用的消息,他们用名字查探,没有人听过“黎婕”二字;他们用时间查探,也没有找到二十五年前上岛且在岛上闯出分量的女人。
所以封暄倾向于黎婕隐姓埋名,或藏在某个势力之后,把自己的过往洗干净了。
“那女人是个传奇,是个硬茬,蓝凌岛没人听过‘黎婕’这两个字正常,但十年前,大帝之名如雷贯耳,无人不知。黎婕,二十五年前上蓝凌岛时还是个无名氏,带着个孩子什么苦累活都做过,二十三年前,她遇到第一个贵人,那是个富商。”
蓝凌岛几百年都没有成立一个政权,就是因为地形复杂,势力分散且混乱,有钱就能招兵买马,立个山头就敢称大王,除了几个屹立不倒的寡头,其余势力更迭换代比潮起潮落还要快。
北昭政权是基于正统与道德性的。封家打下江山,自诩承天命,安万民,自上而下地形成层级约束,具有伦理道德约束力。
蓝凌岛截然相反,混乱的土地孕育不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君子,那里不讲血缘与正统,就是一群混蛋的聚集地。
蓝凌岛的富商其实就是拥有私军的小型势力,在寡头之下,在平民之上。
“你猜怎么着,她花三年吃掉了那富商,把控他的财势和兵马,接着投靠了另一个男人,在合作中又翻脸吃了他。任何能让她扩张的力量,她都抓住了,不管是要和对方虚与委蛇,还是要和对方真刀真枪,她都敢做。这是一个只要挨上,就要被她吸干净的狠人,多少人不信这邪,觉得自己能拿捏住黎婕,最终死得皮都不剩下,而黎婕越爬越高,势力最大时,半座蓝凌岛都是她的。”
蓝凌岛上不少人管自己叫大帝、龙王,能在十年的时间里,独占大帝这个名号的,只有黎婕。
封暄面向夜海,潮浪拍打礁石,这声音绵长动人,永不休止,像是海的脉息。
在这规律的声音中,他知道黎婕藏在哪儿了。
“而你之所以找不到黎婕的消息,是因为黎婕早早把自己藏在了局后。大帝之名响彻十年,之后渐渐消散,被新起的浪潮拍倒在岸上,人人都以为大帝死了,或者离开蓝凌岛了,实则她退了一步,推出了自己的儿子。这人你知道,如今蓝凌岛三道势力,烬三是其中一个,他是黎婕的亲生儿子,你的,兄长。”
“总之,你以为这些小规模进攻是试探,其实她或许已经从其他角度渗入了北昭,只是你没有注意,”阿勒想到了龙可羡说过的话,转述给了封暄,“黎婕能忍,手段隐晦,不擅猛攻,喜欢放长线,折磨对手。”
这消息至关重要,意味着封暄要对整个东海域的战术施策做出调整。
封暄浸在夜风里思考,给阿勒抛了个建议:“龙可羡要吃蓝凌岛,我们可以里外夹攻黎婕。”
好胆色,阿勒缓缓拉出一道笑,眼角折出的碎光在夜色下显得幽怖:“敢拉我的人下水,我就吃掉铁扇群岛,把你的山南海岸线往里侵蚀。”
“试一试,”封暄还他一个平淡的笑,气场在瞬间铺开,“让孤进入你的领地,孤就没有往回收的打算。”
“太子殿下这就要翻脸?”阿勒不慌不忙,笑意更深,眼角眯起来,他的语气里不是怕,反而显出某种迫不及待。
“翻脸?不,陪你玩儿罢了。送了孤这消息,如今该提你的条件了。”封暄很平静,阿勒今夜往自己身上累加这一个个砝码,送出的消息都是至关重要的,说明他对封暄有所求,只要他提出要求,封暄就能在今夜的对峙中占据主动,要打压他还是借此换取更多好处都在封暄一念之间。
是真有意思。
阿勒笑笑,他此前以为封暄只是手段高明些、强硬些,恐怕还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太子,可他显然错判了这个人。
太子或许风光霁月,循规蹈矩,但封暄绝对是个有疯劲儿的混蛋。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不介意和封暄多玩一玩。
但,阿勒忽然转了个话题,盯着封暄的侧脸,说:“你就是这样被司绒抛下的吗?我猜……你对她用了不体面的手段,她那脾气就是小犟猫,磕破了伤着了绝不会回头,兄弟,你危险了。”
封暄遽然转头看他,两道气场在无形中擦碰,瞬间剑拔弩张。
楼下的侍卫们齐刷刷地握紧了刀柄。
这是封暄的伤口,但他如此骄傲,不允许除了司绒之外的人触碰一丝一毫,就连提及也不可以,连他自己也不能让伤愈合,它只能交给司绒,由她处置。
“她回到阿悍尔的那日,下了大雪,她在雪里站了一会儿,哦,那样子就跟你刚才站那宅子外边儿差不多,是真可怜啊,可再回军帐的时候,就不能再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了,”阿勒得寸进尺,欣赏封暄这一夜唯一一次的情绪起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把自己冻在大雪里,连同对你的感情一起封冻。”
“她是个对伤痛很敏感的人,这来源于幼时的阴影,我们好不容易把她从八岁的阴影里拉出来,你呢,砰——又把她推回去了。”阿勒承认他说得夸张,他就是个恶趣味的坏蛋,但这夸张有必要,让封暄在想象中尝到剜心噬骨的痛苦,这更有必要。
他说得爽快了,才肯抛出自己的要求:“天晚了,我来与殿下借几条船,再借道从渝州湾出海,我要去……蓝凌岛。”
“你可以往南,那是你的海域。”封暄拒绝。
“那不成,我姑娘在蓝凌岛打架,东海域出去更快,再迟点她要把蓝凌岛的天捅下来了,这不成给你铺路了吗?亏死了。”阿勒理直气壮。
“三条中型战船,”封暄松了口,接着提条件,“十一月之前,铁扇群岛要让北昭商船通过。”
“成交。哦,殿下还得给我派五千兵,绥云军精锐尖刀就不错,毕竟夜黑风高,浪狂潮猛。”
阿勒冲他一笑,露出颗尖尖的虎牙:“我怕黑。”
翌日,天边破光,一道橙红斜打在渝州军营。
封暄和衣在床沿坐了一夜,和司绒不同,睡觉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封暄觉得自己不需要睡眠,他不会疲惫,也不困,被阿勒扯出来的伤口横亘在他胸膛,让他没有睡意。
他好想司绒。
司绒曾说要从他肩骨中长出来,她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又毫不犹豫地割裂了这部分,这伤让两个人都鲜血淋漓,他可以痛,他该的,可他不想司绒痛。
这想念混杂着苦涩的情绪,在夜里蔓延,像暮色一样从他脚底下升起来,重重叠叠地推高,淹没他。
九山敲门进来,报说东宫卫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殿下,是回翼城吗?”
掌心里被碎瓷割破的伤口结了厚痂,封暄坐在床沿,低头把那硬痂扯掉。
“去阿悍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