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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潜提壶给他续茶,“我看,大姐比你更合适抗这个担子。不如以她为主,你为辅,你助她撑起凌氏。”
凌策瞠目结舌,半晌才缓过神,磕磕巴巴道,“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何况她是我的妻,我如何、如何能把责任扔给她?”
魏潜不以为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如何知道己所不欲便是他人所不欲?你了解自己的妻子吗?可曾问过她的看法?”
两人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矛盾根源就是他们对功名利禄的态度截然不同。凌策不需要刻意去了解,也能知道崔净是那种对追名逐利乐此不疲的人。
“你觉得她追名逐利,不停鞭策是摧毁、剥夺你最后的净土,她不是那片温柔乡,不是避风港,你想从她身上获取一片躲避世俗的港湾,为何不换一种方式?若给她机会,焉知她不能为你撑起一片世外桃源?”
这一番言论,简直振得凌策“意识模糊”,“可、可我、男子汉大丈夫……”
“做人不能什么都想要。”魏潜嗤笑,言辞犀利,“你既想当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又想旁人为你提供躲避风雨的桃源。便是大姐真做到了,你也未必会满足。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温柔。只要你给她想要的东西,她自然会温柔,但你给了吗?既然给不起,为何不让她自己去获得?这世上有的女子自己就有本事满足自己,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你不懂感情,不懂情爱。长渊,你这说法太市侩了。爱,本来就应该是无私的。”凌策并不赞同,他之所以会苦闷,就是因为崔净的好是有条件的,而非因为爱他。
魏潜迷惑,“我的确不太懂,但听着你的说法,感觉像是在欺诈无辜女子。父慈子孝,父慈子才肯心甘情愿的孝,亲人之间尚且如此,何等神奇的感情,竟然能令原本毫不相干的一个人无私燃烧自己一辈子照亮你一个人?”
他确实很难想通,什么爱,听起来像邪/教似的,怪瘆人。
他本着求知心,很好奇地问,“那你也会无条件的爱她吗?”
“当然!”凌策毫不迟疑。
魏潜闻言抱臂向后微仰,皱眉盯着他,一句一字如锋似刃,“那你嫌她追名逐利,让你失去温柔乡,与她吵架醉酒,误睡婢女……也算是无条件的爱?你所谓爱,本质是,不管对方什么秉性,必须得改变自己去迎合你吧!”
凌策哑口无言。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魏潜才再次开口道,“你仔细考虑我的建议。”
凌策不答反问,“你对二妹那么照顾,倾尽全力的帮她,与她订婚,都是有原因的吗?”
“当然。”魏潜仔细想了想,答案很是诚实,“刚开始帮她,一是因为我本身就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不能容忍眼皮底下有未解的谜题,当时她身上存在的种种异常,都是未解之谜,令我很难忽视;二是因为看她可怜。与其说是帮助她,不如说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
他想到什么又是一笑,“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很会看人,换个角度,未尝不是她拿捏住我的秉性。”
拿捏住秉性,不就是利用吗?被利用还笑的这么开心,凌策也很难理解,“那与她订婚呢?”
魏潜轻咳了一声,坐直身子,郑重之中暗藏着一丝隐秘的欢喜,“相处久了,觉得她为人优秀,性格好,又可爱又有趣,与她在一处很放松。直到现在,我更是发觉,她心性之坚韧,心胸之豁达,为人之通透,皆是我所不能及。”
之前魏潜说过那么多话,凌策虽被震得无法思考,但能够感觉到内心深隐隐抵触,然而他由衷夸赞崔凝这几句,却令他内心触动。
他试着回想了一下,能清晰记得自己与崔净新婚之时那些温存美好,却一时想不起崔净有什么优点,甚至感觉自己尚且不甚了解她。
将我巾帼裳,换你征衣去
魏潜的话像炸雷一样在凌策脑海中轰隆作响,他一边想要认同,一边又唾弃自己怎么能生出不负责任的想法。
凌策自幼便被寄予厚望,父母盼着他成为一个有能力有担当凌氏家主,久而久之这些责任已然刻进他的心里,成为一道枷锁,今日却有人跟他说,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需要顶天立地。
他也可以试着把这份重担交给别人吗?这样真的好吗?
凌策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在院门口踟蹰半晌终于抬脚进去。
门口侍女照常阻拦,但这一次他没有离开,而是硬闯进去。他是凌氏少主,若打定主意要进,谁也拦不住。
他一进屋内,便见崔净面色苍白半躺在榻上闭眸休憩。
许是正撞上心情不愉的时候,崔净的孕吐反应尤其强烈,直吐的昏天黑地,整个人消瘦几圈。
自年前查出有孕,崔净便借口养身子将凌策拒之门外,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人了,忽然见到她这副模样,惊得脸色大变,正欲退出去询问侍女,却见崔净转头看过来,他浑身一僵,以为她要生气,然而她也只是毫无波澜的看了一眼便转过头。
凌策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但也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退出去仔细询问侍女,才得知崔净这两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都吐出血了。
丹云面上带着客气的笑,语气极尽温柔关切,言辞里头却是指桑骂槐,“郎君受了冷待,伤了心,可得小心呵护着。您且不用管娘子呢,咱家娘子自幼肯吃苦,起着高热都能爬起来写二十张大字,可不是那些个动辄便碎的琉璃人儿。”
她拼着被撵出去也得骂上一场,这窝囊气再是不能受了!自家娘子有孕不舒服,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将人拦在门外,可毕竟是他先给娘子没脸,这会子娘子肚子里还揣着凌家骨血,他合该每日打听情况,甭管有没有用也需得想法子照顾,多少也是个认错示好,他倒好,来过几回被拒后竟自顾伤心去了。
被阖族当眼珠捧着的郎君真真就是个眼珠子,针尖大点的锋芒都能戳破了!
这天底下只有她家娘子不想要的,没有娘子配不上的,最后竟选了这么一个郎君!丹云痛心极了。
“对了!郎君且等一下。”丹云无视凌策难看的脸色,一溜烟跑进书房取了一张纸来递给他,“您看看。”
纸上是一首五言律诗,凌策看罢,却并非是丹云以为的会恼羞成怒,而是面色复杂的喃喃念道,“将我巾帼裳,换你征衣去。(注1)”
你若惧怕征战,这裙子给你穿,把你的军服脱下来给我,我愿战死沙场!
此等气魄给凌策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不禁产生自我怀疑,魏潜与崔净连话都没说过两句,竟比他这个枕边人更了解她,自己是何等的眼瞎心盲啊!
凌策确实得反思,但这一回却是他误会了,魏潜并不了解崔净,所言不过是根据崔凝讲述进而推测,而崔凝本身就是一个特别容易看到他人优点的人。
而且,人并非一成不变。
从前的崔净是贵女典范,学的都是掌家本事。真正的门阀贵女基本不会去做女官,所以崔净从未曾想过建功立业,崔凝出仕,是因身上累加的各种不幸才换来的机遇,那条路并非她能肖想,然而此事毕竟将心里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婚后与凌策之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令她死死按压在心底的不甘与愤怒全都如火山喷发一般喷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