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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卢二一惊,也连忙跟着跪下。
“大人,小的鬼迷心窍,贪图钱财,这才接了彭大人那桩生意,但是我们没有杀杨不换啊!求大人明鉴!”卢大身子抖如筛糠,痛哭流涕。
卢二粗声粗气的附和,“我们没杀人!”
程玉京目光微转,饶有兴致的看了彭佑一眼,“哦?既然如此,详细说来听听。”
“是是是。”卢大忙不迭的解释,“这话得从十年前说起。当时草民老家闹旱灾,我兄弟二人逃难至淮南,身无分文,只好去码头扛货混口饭吃……”
两人颇有一把子力气,扛货又快又多。可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两人因为抢活被人打个半死,丢在赌坊旁边的巷子里,被赌坊老板所救,稀里糊涂签下卖身契,成了赌坊打手。
卢氏兄弟混赌坊两年多,竟也闯出点名声,二人不甘心一辈子为奴,心心念念赎回卖身契,却奈何赎身价太高。而彭佑就是在这时找上他们,谈了一笔生意。
面对不菲的报酬,二人十分心动,可他们从前吃过不少亏,卢大要求彭佑留下字据,免得他到时候过河拆桥。卢大心里想着此事未必能成,不想彭佑杀人心切,竟然真的给了。
事已至此,兄弟二人二人咬牙接了这桩生意,按照彭佑的谋划,集结了一批兄弟装作山匪,准备伏击目标。
“我们在坊间虽有几分凶名,但着实没有害过人命,招揽弟兄们行事之时也只说是收钱帮忙教训人。”
兄弟二人本就有所顾虑,等到冲至跟前,惊见队伍里竟然还有几个眼熟的官差,更觉得大事不妙,一心只想收手,然而官差遇见匪徒,哪可能轻易放过!于是他们逼不得已,只能奋力反抗。
卢大趁乱冲上马车,本想挟持杨檩,却被杨不换阻拦,当时情势危急,容不得纠缠,他只好改换人质,顺手拉了杨不换过来顶着。不料杨檩竟然十分看重杨不换,连连大喊“不许伤了先生”。卢大暗喜,正在挟持杨不换指挥弟兄们撤退之时,不知是谁凌空射出一箭,正中杨不换。卢大一慌神,立刻将人丢下,疯狂奔逃。
卢大愤然道,“当时我们兄弟之中根本没人带弓箭!也不知道彭佑叫我们伏击马车里竟然坐的是杨大人,否则便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卢大一众人都是惯常逞凶斗狠的,再加上杨檩那边只有四五个会拳脚功夫,倒是顺利脱身了,可是人人都清楚杨檩为官素来手段强硬,查到他们头上必会下狠手。于是一群人索性连夜逃走。
卢大把当初想办法保存下来的书信等证据仔细藏好,想着万一东窗事发,就拿这些东西威胁彭佑保住他们一命,然而奇怪的是,此事最后竟然不了了之了……
他们在金陵窝藏两年,费尽钱财,好不容易弄到苏州的假身份,逐渐放开胆子,辗转到苏州谋生计。
后来杨檩调任苏州,两兄弟着实紧张一番,甚至已经着手将生意转往别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有一日卢大与彭佑意外撞见,彭佑竟然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他们战战兢兢的等了许久,见无事发生,这才放下心来。
七年一晃而过,他们与杨檩彭佑同在苏州相安无事,以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可惜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檩的死会牵扯上他们,而且当年存下彭佑的那些把柄,居然成了他们的犯罪证据!
此时证据确凿,否认不得。可是,兄弟二人觉得忒他妈冤枉!
信里面写明叫他们杀杨不换,杨不换也确实死于那场伏击,但问题是,人真不是他们所杀!现在死无对证,当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卢大也知晓此时彭佑肯定不可能承认,只好冲魏潜高呼喊冤,“大人,我们也是被彭佑给坑了!真的没有杀杨不换!”
彭佑面色惨白,死死盯着卢大,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破绽。卢大被他骇人的目光所慑,忍不住后退一步。
程玉京见彭佑这种反应,不由觉得有点意思,“彭佑,对他们的指认,你有何话说?”
彭佑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要从那片白色之中冲出来,令他头疼欲裂。
崔凝见他紧咬后槽牙,忽然手捂住头,十分痛苦的样子,心下愈发疑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魏潜忽然问。
崔凝惊道,“难道是失忆了!”
这就奇了怪了,他买凶杀人之后,自己竟然失忆了?!
魏潜道,“你有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件事情,你自己也有所察觉吧?”
崔凝愣了一下,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看了魏潜一眼,旋即又满脸惊异的看向彭佑。其他人头一回听闻这等奇闻异事,亦觉得惊奇。
卢大惊恐的退了好几步,“怪不得他没认出我们!这、这不是鬼上身吧!”
“不……”彭佑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程玉京道,“先把卢氏兄弟带下去。”
“大人……”
卢大还想再喊冤,却被崔凝阻止,“魏大人既然能够时隔七年把你们从人海中挖出来,便能查明真相,等着便是。”
卢大一想也对,现在喊也没有用,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屋里只剩下四人,彭佑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世上真有鬼吗?”
魏潜道,“我不知道有没有鬼,但你有心魔。”
彭佑脱力一般,缓缓坐到地上,声音低了下去,“我想单独和魏大人聊聊。”
魏潜道,“可以。”
程玉京和崔凝头一次遇见这种异事,很想留下来听一听,可话说到这儿也只好起身出门。
屋内一片死寂,彭佑抬起头,目光迷茫。
“我身体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彭佑迟疑而又痛苦,“你怀疑……是、是他杀了大人?”
彭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魏潜说的那样,但是他确实有一些记忆空白,偶尔还发现有陌生人入侵自己家中的痕迹,很长一段时间,他变得疑神疑鬼,后来一直正常,他就将此事压在心底。
魏潜看着他,沉默须臾才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曾听过这样的奇闻异事。”
彭佑能执掌一州司法,无疑是个严谨敏锐的人,怎么可能留下许多年前买凶杀人的证据?所以起初魏潜怀疑有人趁机陷害彭佑,然而经过一番查证之后,愕然发现这些人证、物证竟然都是真的!那么,一个严谨且心肠冷硬的人,为何留下这么大一个纰漏?
在抓捕彭佑之前,魏潜秘密审问了卢氏兄弟。此事的怪异之处,令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民间奇谈:有一个妇人怀了双胎,生产之时难产而亡,只保下一个女婴,取名阿朵。后来鳏夫再娶,阿朵有了后娘。阿朵爹是个走货郎,常常不在家,那继妻狠毒,私下里虐待打骂阿朵不说,出门干活的时候,便将年仅三岁的阿朵关在地窖里,后来觉得如此甚是方便,便直接将人圈在地窖之中当畜生一样养,待她爹回来时才放出。阿朵胆小如鼠,大一点动静都会被吓得全身发抖,可有一天,她突然把继母打个半死,关进地窖,并且声称自己叫阿茹,是阿朵的双胞胎妹妹。之后阿朵又变回原样。如此几回之后,继母多番试探,却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继母以为鬼神显灵,再不敢欺负阿朵。
魏潜看第一遍的时候只觉得小姑娘聪明,故意装鬼吓唬继母,后仔细想想,发现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此后,他专门搜集过这一类的民间怪谈,可惜找到的全都是些毫无根据的鬼怪故事。
“我曾经被我爹卖到南风馆,后来被先生所救。”彭佑第一次与人说起这段往事,却不似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甚至还能平静的补充一句,“大人是我的启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