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15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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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佑猛地挥出左手,右半身却陡然一软,随着崔凝后仰,他这一拳没有打到人不说,反而因为失去平衡,整个人栽倒在地。

崔凝一脚踩上他的肩颈处,吼道,“别动!”

时已接近初冬,石地板上的湿冷渗入皮肤,冰得他一个激灵,脑中瞬间清明几分。

崔凝见他挣扎几下便真的不动了,这才收回脚,缓缓坐回椅子上,怒道,“打啊!再打啊!杨檩死了关我何事,我又什么耗不起?你敢继续发疯,我崔某人就敢奉陪到底!”

空旷的屋内仿佛不断回响她的怒吼,彭佑的怒火好像随着方才挥出的那一拳泄掉了,剩下的全是悲伤和疲惫。

崔凝双手在抖,强接下那一拳的时候两条手臂有一瞬间的剧痛,伴随而来的是可怕的麻木感,她吼的爽快,却是没有余力再打了。

她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想起这人方才的疯狂,就仿佛看见了被困在她心里某处的另一个自己。

看着师兄们一个个倒下的时候,揭破二师兄善意谎言的时候,她都很冷静,没有被仇恨支配,没有绝望,好像活的很有奔头似的,可是这一刻突然间觉得异常难受,平时隐藏很好的情绪突然涌出,涨满心胸,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像彭佑一样发泄出来,只觉得仿佛下一刻就能被它淹没窒息。

崔凝像溺水之人挣扎求生一般狠狠吐息着。手臂上的麻木感已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疼痛,不一会,她头上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不知道隔了多久,她用微哑的声音道,“就你现在这副怂样还有脸嫌弃我?再怎么样,我比你这种只会乱挥拳头的人强一万倍。我劝彭佐使仔细想想,现在是继续与我僵持争执还是认真协助破案!”

又隔了许久,彭佑才慢慢爬起来,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崔凝。

眼前的女孩还没有完全褪去婴儿肥,但是目光如此清冷而克制,竟衬得他像个撒泼打滚的傻子。

屋内不再剑拔弩张。

静静立在屋后的魏潜扬起嘴角。

雨丝将黑发染上一层霜白,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院中不远处的一株虎蹄梅看了许久。

虎蹄梅树上已结了几粒花苞,金灿灿圆滚滚的挂在枝头,迎着越发大的雨势欲开未开,看起来可爱又倔强,像极了崔凝。

回想起来,她的圆滚滚在雪地里朝他跑来模样仿佛还在前几天,今日却能独自镇住场面了,令他既骄傲又心疼。

胸襟

人人都知晓彭佑是杨檩家养恶犬,平日行事锋芒毕露,好似从不知收敛,但其实他并非是个不识时务不分好歹的人,这一次死的若不是杨檩,他绝不会在乎是谁负责案子,更不会在乎弄出冤假错案。

彭佑此人,从不是什么正义之辈。

他此时此刻坐在地上,仰头盯着座上之人,这是他头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一个女孩,她很瘦,即使裹着宽大的衣裙也能看出瘦的像根竹竿,从那张尚未褪去稚嫩的脸庞上,已能窥见未来的清丽脱俗。少女给人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一张柔软可爱的面容,生起气来竟令人倍感压力,丝毫没有小女儿家的娇嗔。

“彭佐使若是还有疑问,自可上疏请朝廷另派官员来查案,指不定圣上还会给让魏大人负责。”崔凝冷冷一笑,“你可以试试,圣上是斥责你还是发落我?”

崔凝本就是负责今年巡查苏州的监察使,正该负责这桩案子。

屋内一片静默,屋后,魏潜垂目等了良久,才又听她劝道,“彭佐使何必这么拧巴呢?有魏大人在旁监督,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断出一桩冤案不成?”

硬的来过,崔凝放缓了语气,“大家为官不易,何苦互相为难,你说是吧?”

彭佑一想也是,他只要结果,明面上是谁主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于是起身拱手,“是下官想左了,方才多有得罪,崔大人莫怪。”

“不妨事,我明白。”崔凝一向能屈能伸。

她说她明白,彭佑就忽然想到先前在杨府,她曾安慰自己“若是觉得难熬不妨多想想仇人”,心里便觉得她也许是真的懂。只是,被捧着长大的世家贵女怎么会懂得这种切骨之痛?

他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就近寻了一张胡椅坐了上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那小厮的尸体在城郭护城河里发现,仵作初步验尸,死亡时间是昨夜,死因是溺水。”

小厮的死亡时间在杨檩之后,有杀人潜逃的嫌疑,至于他死在护城河里,或是有人指使他杀了杨檩之后灭口,或者他也只是遭了池鱼之殃。

总之,小厮总不可能自己大半夜跑到护城河外自己淹死,而且那么恰好的,在杨檩被杀后的第二天夜里。

崔凝沉吟道,“小厮肯定知道些什么,否则凶手大可以当场就杀了他。再者,是不是能确定那小厮当夜是跟着杨别驾一同回府?”

彭佑正在暗自抚平情绪,闻言不禁怔了一下,一时竟将怒气抛之脑后,“大人离开衙门之时有四个人看见,一个是于参事,两个守夜衙役,还有一个门房。于参事和两个衙役都曾见过小厮跟随大人左右,但是门房说没看见。”

平常杨檩都是乘轿或骑马往返,小厮则会先去令轿夫把轿子抬到门口等候,轿房和马厩都是在园子最西侧,轿夫与马夫不需要穿过府衙里面,而是直接从西侧门出,绕行到正门等候,一般情况下小厮都是跟着同行至正门前候着。

也就是说,每次离开衙门时小厮和杨檩都是分开走的。

“杨别驾平日很爱骑马?”崔凝疑惑道,“我来时听当地人说,苏州近日阴雨连绵,那也是个雨夜吧?什么原因让他选择则雨夜骑马回府,而不乘轿子?”

彭佑倏然绷直身子,“大人平常确实喜欢骑马胜过乘轿,不过下雨的时候他会坐轿,或者直接宿在衙门里。但我不确定那晚是否下了整夜的雨,以我对大人的了解,倘若那时雨暂歇,他一定会选择骑马。”

自从两人背井离乡后,杨檩便一直对习武这件事情十分上心,久了身上便有些习武之人的习气,平时里总觉得乘轿又慢又闷得慌,若无特殊情况,情愿步行也不大喜爱乘轿子。

“不必想这许多。依我看,那凶手必是杨别驾亲近之人,不仅知晓他的习惯,更似乎提前预知了他前天夜里的动向,再大胆一点去猜测,甚至有可能他之所以会深夜回府,根本是凶手设下的圈套。”崔凝慢慢活动着钝痛的手指,不紧不慢的问道,“恐怕连你也不知道他会半夜回府吧?”

彭佑一惊。

因为排除杨檩突然半夜自己想回府,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叫他回去,那就是杨夫人。

“是她?!”彭佑显然已经想到。

崔凝道,“只是猜测罢了,也不排除有人假托了杨夫人的名义设下陷阱,我们暂且不要声张,先暗中调查。这件事情,还是彭佐使亲自去问别驾夫人比较稳妥。”

“好。”彭佑明白她是怀疑杨夫人涉案,想让自己以亲属的身份去试探,只是说的比较委婉罢了。

一番交谈下来,彭佑发现自己先前着实小看了这位小崔大人,方才听她话里的意思,他原以为是在暗示一切都是魏长渊在背后做主,却不想她甚至都没有仔细查看案发现场,也没有去验过尸,都能做出这番合情合理的推测。

如果这些话不是魏长渊事先教的,那她当真是极有才能的。

想想也是,崔氏乃世家大族,门第煊赫,名声斐然,不管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愿意推一女子出来为官,她都不可能是个草包。想到这些,彭佑便不像之前那样抵触她来负责案子了。

彭佑行事不知收敛,却不代表他笨,相反,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很擅长破案,只是骤然遭受打击,连情绪都不能自控,脑子里一片混沌更没有办法思考,否则他根本不需要盼着魏潜来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