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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醒道:“关进幽府里半天就给放了,原本准备先让他在王府里禁足一段时日,具体怎样处置日后再说,但母后要出家的决定一下,父皇就不敢关人了,把他放进宫来和母后见了一面。”
居然主动放信王进宫?看来陛下这回是真的慌了。阮问颖一边在心中思忖,一边继续询问:“那……信王一定没有劝服舅母了?”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劝服是肯定没有劝服的,而且……说不定他连劝都没有劝,毕竟母后要离开的是父皇身边,不是他的身边。”
她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他不怕惹恼了陛下?”
杨世醒道:“他在紫宸殿上都没有怕,遑论这时?且母后在得知当日一切都是父皇策划的之后,情绪异常激动,警告父皇,若他再敢在她周围布下眼线,她就立即死给他看,致使父皇压根不敢差人探听她和信王谈了什么。”
阮问颖轻轻“哦”了一声,努力不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态度来。
可算是让陛下吃到一点教训了,天子又如何?天子就能随意戏耍他人吗?……好吧,天子的确可以这么做,但不代表他们这些为臣为民的就要毫无怨言地接受。
杨世醒噙着笑看她:“不用掩饰了,我知道你觉得很解气,我也觉得很解气。己之矛杖终归己身。乾坤无私,天地有定。凡事做得太过了,都会遭到恶果。现在父皇的恶果来了。”
阮问颖轻咳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含混道:“你这话说得也……我还以为你会更向着陛下一点,毕竟我看你与陛下斗智斗勇,斗得挺开心的……”
“我那是不得不斗。”他道,“要是能让我选,我吃饱了撑的嫡皇子不当,当一个身世有疑的冒牌皇子?但凡我能有一个证明自己身份的确凿证据,我都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所以你也支持舅母的决定?”她询问道。
“我不知道。”他轻叹口气,“父皇最开始是让我去劝母后。但是当母后含泪问我,是要她继续在深宫中郁郁寡欢地熬日子,还是放她自由,让她归去时,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的确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为人子女,自当以父母之乐为首要,承欢膝下。可若是对方的痛苦就来源于此呢?如果长辈最大的快乐就在于摆脱长辈这层身份和枷锁,当子女的又该怎么做?
阮问颖充满爱怜地看着杨世醒。
她握住他的双手:“表哥……”
杨世醒淡淡一笑,笑得让她有些心疼:“别喊我表哥了,这个称呼……我不太喜欢。也许哪天醒来,我就又不是你的表哥了,更何况血缘这种东西……有时不是什么好事。”
“好,世醒哥哥。”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在这种时候,她不愿意增添他哪怕一丝烦恼。
“既然你不知道该对舅母说什么,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原本这也不关你的事,是陛下、上一辈人之间的问题,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哪有长辈的问题交给晚辈解决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垂眸轻叹口气,“可我心里总会有烦闷——对了,你还不知道当年之事完整的真相吧?我现在说给你听。听完了,你或许就能给我出出主意了。”
阮问颖一怔,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她还不曾知晓真相。
在确认他是如假包换的六皇子之后,她就放下了压在心上近一年的大石,没有再去思考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想,这其中的谜团还有许多,远非三言两句可以解释,遂道:“你说。”
“和我们曾经猜测的差不多……”
从安平长公主处得知偷梁换柱之计后,陛下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加派人手,把整个皇宫尤其是长生殿牢牢掌控在手中。
张氏安插在长生殿的人自然也瞒不过陛下,包括众人的心思和计划,陛下都清清楚楚。
皇后生产当日,陛下、真定大长公主与张氏三方人手出动。
陛下知晓张氏欲取皇后之子性命,遂把大长公主从宫外带来的孩子同前者交换,让张氏的人先得手,再让大长公主以为此子是因天生胎弱而亡,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换了回来。
双方在认知与说法上的差异由此造成。
张氏安插的人手在一夜之间消失也是陛下的手笔,为的就是激起张氏的疑虑,让其追查此事。毕竟这件事总要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不能让皇后始终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从宫外抱来的。
我杨世醒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决不负你
听完杨世醒的讲述, 阮问颖不惊讶陛下在其中扮演最终推手的角色,而惊讶于陛下对宫外孩子的处理:“真人不是让陛下行善积德吗?又值舅母生产的紧要关头,陛下……陛下不忌讳沾染人命吗?”
“为帝为君者怎么会忌讳这些?”杨世醒道,“无事时守守戒律也罢了, 真到了要紧关头, 便是什么戒都能破,什么忌讳都不必守了。”
……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古来帝王皆如此。
阮问颖抿抿唇, 继续询问:“那张家人找到的旧仆是怎么回事?依照这个说法, 祖母没有必要搜寻产妇,一早就准备好了。”
“父皇就这个问题问过大长公主。”他道, “据她所言, 她当年派去处理相关事宜的心腹还好好地待在她的身边,没有什么旧仆。”
“非要说的话, 只有一个旧仆坏了事, 伺机逃了,而那人虽得到过她的一点重用, 但距离心腹还是差了些, 没有被委以重任,坏的也是别的事。”
她一怔:“所以,那套搜寻产妇的说法,是旧仆编造出来骗张家人的?”
“不一定是编造。”他道,“婴儿易夭折,只准备一个远远称不上万全, 或许大长公主还在置备后手。旧仆服侍在她左右, 察觉她的动作, 进而推测出她的想法, 也不是没有可能。”
阮问颖点点头:“原来如此……”她就说,她的祖母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该把犯了错误又委以重任的心腹放走,派人追杀还失了手,这不是故意留下隐患吗?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我还有一事不解。”她道,“陛下为什么不在当初就告诉舅母,你是她亲生的?非要等这么多年才揭露真相?这中间有什么缘故吗?”
“没什么缘故。”杨世醒道,“硬要说的话,就是父皇在刻意报复吧。”
“报复?”
他点点头:“女子服下寒丹之后,除了难以有孕之外,还会出现别的症状。当年母后……和信王相识时,身子就有些不好,后来母后入了东宫,信王在外云游,也没忘了替她寻访名医。”
“一次,他在云州遇到了一位老者,得知了寒丹的存在,确认了母后的病情是由此而起。他便从老者处习得缓解寒丹症状的土方,回长安给母后治病,果使母后病情好了不少,甚至怀了身孕。”
阮问颖恍然大悟:“原来信王当年回宫是为了这事。”难怪张氏会怀疑他是皇后和信王的孩子,这里头的时机的确容易让人产生遐想。
“陛下知道这事吗?”
“父皇什么都知道。”杨世醒道,“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希望母后能亲口告诉他。可惜他的希望落空了,母后没有同他说,宁愿和信王分享秘密。于是……”
他抬眸看向她:“就发生了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