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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斗嘴,转眸看向身旁人,含笑应道:“如果你那时候没有找过去,或许我就会躺在竹林里, 一觉到天明了吧。”
杨世醒微微挑眉,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松口。
“那倒未必,我出来寻你时, 母后和姑母已经差人把御苑里里外外找了一通, 倘若还找不着你, 势必会请父皇下诏,把整座皇宫都翻过来, 仔细搜寻。”
“点藏园离得不远, 宫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搜到那里,你就算睡得再熟, 也一定会被他们的阵仗和声势惊醒, 等不到天明。”
阮问颖挽过他的臂弯,笑着和他歪缠:“是嘛?听你这话, 我当时只要乖乖待在园子里, 等着宫人来寻便可,出不了什么大事。如何你却还是找了过来?我见到你时都惊了,以为是什么精怪幻化来骗我,吓了一跳。”
杨世醒嗤笑:“我说呢,怎么你那时候呆呆愣愣的,看着我半天不出声, 原来是在这般作想。亏我还特意出来寻你, 巴巴地提着个灯笼找了大半天, 真是白费了一片心意。”
她继续朝他撒娇:“我那时候还小嘛, 听多了志怪故事,当时的天色又很昏暗,我从睡梦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的第一眼就是你孤身站立在竹林中的景象,当然会忍不住瞎想了。”
他继续嗤笑:“那你这想法可真是与众不同。寻常人迷了路从睡梦中醒来,但凡见着个人,都会以为对方是来寻自己的,再不济也是碰巧路过、误打误撞。”
“你倒好,直接把我想成精怪了。阮大姑娘,你和我说实话,你会这么想我,究竟是你听多了相关的异话,还是我在你心里原本就是这么一副形象?”
阮问颖轻哼一声:“我说前者你不相信,说后者你又定然要恼,那我还能说什么?我不说了。”
她抛下这一句颇有气势的话。
还把头扭向了一边,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然而,只沉默了不到片刻,她就把头扭了回去,重新看向他,主动开口。
“谁叫你那时候不愿意搭理我呢,我让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你都不肯,我又怎么敢相信你会特意出来寻我?当然会觉得迷糊了。”
说完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谜团还没被解开,遂询问道:“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出来找我?而且娘和舅母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我,怎么你却一下子就找着了?”
杨世醒微微一笑,没有立时回答。
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不止八年前的那个竹林傍晚,还有更早、更早以前的时候。
他自幼聪慧,明白许多事情,比如他的嫡皇子身份、他得到的帝后宠爱和他身上所承载的希冀和期盼。
许多人因为这些东西巴结奉承他,方法直白愚蠢点的成了所谓的谄媚之徒,方法委婉聪明点的则被美其名曰亲近热忱。
世人多鄙夷前者,称道后者,然而在他看来,这两者并无不同,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想从他的身上获得什么,来使自己受益。
比如说他的外祖母真定大长公主与姑母安平长公主,就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不仅依仗着自己二人的身份在皇城中来去自如,而且凭借着与他父皇母后间的亲缘情谊妄图谋求更远的将来,为此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
当然,杨世醒不是在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的,或者说,他也被长辈间的举动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
从他几乎是有记忆时开始,“表妹”这个词就根植在了他的心里,并且单指阮问颖一人,与旁人无关。
也因此,他对这个软乎乎、娇嫩嫩、玉雪可爱、乖巧玲珑的小表妹是很有好感的,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疼爱。
在她还很小、他也不怎么大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如何用歌曲和拍背来哄她入睡,并且通常是哄着哄着,两人就睡到了一块。
再长大一点,他们就成为了玩伴,像世间的大部分兄妹一样亲密无间,偶尔有起争执矛盾的时候也很快会忘到脑后,不隔嫌隙。
直到他开蒙念书,接触了人世间的学问道理,又在常日里与他人的相处中摸索出了一些门道,才逐渐从朦胧的幼龄中脱离,开始重新审视他的那些长辈、亲人。
然后他就发现,他的长辈,尤其是他的外祖母与姑母二人,对他好是真的,有所图谋也是真的,并且前者比他以为的要少一点,后者比他以为的要多一点。
他也发现了她们图谋的是什么,无非是他将来继承江山后能给出的最好东西:权利,地位,荣宠。
而这些期望,全部被她们放在了一人身上。
那个人就是阮问颖,他外祖母的亲生孙女,他姑母的嫡亲独女,他从小被叮嘱告诫要好生对待的表妹。
发现这些事情后,杨世醒就不愿再与阮问颖亲近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那时虽然还小,却也知晓骨气二字,不愿平白当别人的棋子,哪怕这些人是他的长辈,没有存着害他之心,他们也休想替他做决定。
孩子总是容易被大人看轻的,后者通常只会注重前者的外在表现,而忽略他们的内心所想。
他也一样,他的疏远冷淡被理解为闹别扭,不理不睬被认为是在闹脾气。
真定大长公主和安平长公主面上笑言不在意,却总能在与他相处时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拐带到相关的方面。
她们自然不会说他,只会托以“可是颖丫头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定当回去对她好生教导”、“你莫要再气,当心身体”之类的言谈,与他绕着圈地讲话。
而他也在那时学会了冠冕堂皇的推辞,让她二人的笑语仅止于笑语。为此,徐茂渊还哼哼了两声,说他跟着裴良信学差了,只会虚与委蛇是难当大任的。
只有他的父皇母后,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对他这一系列举动没有发表过多的见解。
他的母后只是对他温柔地笑笑,缓言叮咛他要知礼守礼,莫要和长辈顶撞,也别朝妹妹发脾气,怎么说他都是哥哥,要学会包容,凡事需留一线,既是给他人退路,也是给自己退路。
他的父皇则更加直爽,明明白白地对他说:“醒儿若不喜欢和那丫头相处,不见就是。她就算是个金疙瘩宝贝,你若不喜,也是一文不值,没的要你去笑脸相陪的道理。”
当然,也没忘了告诫他:“不过你可不许欺侮人家,男子汉大丈夫,没有去寻一个小姑娘麻烦的道理。”
双亲的话,杨世醒都听了进去,但他的行为举止还是和原来一样,维持着对阮问颖疏离冷淡的态度,不快刀斩乱麻。
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大可直接和对方说开,让她不要再来找他。真定大长公主和安平长公主就算对此再有不满,也不可能逼着他改换心意。
但他就是不说。
不是他优柔寡断,也不是他懂得什么隐忍的大道理,他向来心高气傲,小时候的他比长大后要更加张扬,不懂得收敛脾气,也没有多少耐心。
他之所以愿意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完全是因为阮问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