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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最愚笨的法子,就是在长安、江州、崖州等多地开垦田野,种下几十几百亩稻苗,进行观察记录,看哪些田里的稻子收成好,哪些收成不好,并分别经历了什么事。
然后照着这些记录,努力在第二年把过程重复,若是收成还好,那就继续,若不好,就进行比对,看看是哪些因素导致了不同。
一个费力又费时的法子,可能忙碌数十年都不一定能有所收获。
也因此,陛下在开始时并不看好此法,徐茂渊虽有心尝试,但也觉得阵势不必过大,在长安郊外开辟一片田地就行。
是杨世醒在偶然间听到后者提起,来了兴趣,亲自走了一趟兴民苑,觉得这个法子值得一试,把杭自生引荐到了陛下跟前,使其面圣,进行详细的解释,才终于获得了陛下的点头。
而杭自生也没有辜负杨世醒的期望,埋头研想多年,终于在去岁有了一点突破。
“崖州地处南海之缘,在那里种下的稻苗不仅可以一年三熟,长势也较之长安的要好,最是适宜种稻,只是那里一来耕地不多,二来为海防重地,不可大肆耕田……”
“……夏季多风,雨势不大,稻苗多被吹得东倒西歪,本以为收成会很惨淡,没想到一月过去,竟然获得了丰收……少雨容易,只需及时遮挡就行,然风不为人力所动,便想……”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先时的恭敬拘谨逐渐消散,不知是入了神还是忘了怀。
最后还是杨世醒打断了他:“行了,你这些话我都听得能倒背如流,就不劳烦你在这费心讲解了,回去挑选你的稻苗吧,八月马上就要过了,别误了时令。”
说罢,他便领着阮问颖离开,朝附近的田埂走去。
边走边对她道:“姓杭的废话多,点子也多,晴雨风雪这等天象素来不可为人力所改,但可以稍许的易换之法,比如他方才说的大风少雨之势,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阮问颖想了想,道:“少雨他说了,搭棚遮挡起来就行,这大风么……”
她有些讪讪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底气地道:“让人在一旁扇扇子?”
杨世醒很给她面子,没有直言嗤她异想天开,先是应了一声:“是一个法子,但是比较麻烦,费力还不讨好,事倍功半。”
才道:“疾风过境,通常会留下一片狼藉,稻田亦如此。欲想复现此等境况,风势不容易起,狼藉却容易达成,只需——”
他停住了步伐。
转过身,看向她询问:“怎么了?”
阮问颖抬头看了眼走上田埂的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虽然没有多么簇新华丽,但也是精巧绮罗,行步间如花枝摇曳,流云舒卷。
让她穿着这样的一件裙裳,踏上泥泞的田埂,实在是……
“颖颖。”杨世醒唤了她一声,朝她伸出手,“过来。”
阮问颖怔然望去。
他依然是先前学武时的打扮,穿着一袭劲衣,长发以锦绡高束成马尾,环佩简洁,只留了一块羊脂白玉压袂,通身透露出一股清贵的气派。
就是这样的一个他,站立在充满乡土气息的田埂上,晃眼看去如浊世出尘,但是再一看,却又觉得他与周围的田园风光如此融洽,仿佛他本就该出现在这里。
阮问颖看着他,忽然心里一松,先前的犹豫顾忌全都不见。
她低头抿嘴,露出一个清然的笑意,抬腕递过,搭上他的手,在他收拢掌心时借着他的力道,轻巧踏了上去。
田埂并不宽裕,约莫只能容一人半通过,好在她身量娇小,又与杨世醒错开了一点步伐,只要注意些,也能缓缓相携前进。
有风徐徐而过,吹动结满稻穗的禾苗,发出金沙般的响声,似一条空谷溪流在山涧潺潺流淌而过。
阮问颖跟随在杨世醒的身旁,边走边看,发现周围的田地都被分成了一块块,规划十分齐整,是书里不曾提到过的情况,便询问他这是照着什么划分的,又是在做什么。
“按育苗的法子分。”杨世醒回答她,“比如这一块地就是分多次灌水,那一块地则照着杭自生的点子让人施以抽打之法,比照疾风过后的情况。”
“不同的田地用不同的法子,这样一来,就能根据每块田里头稻谷的长势,相较得出哪种育苗的法子好了。”
阮问颖听得新奇,不由得感慨称赞:“此等灵巧之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也是那位杭大人想出来的?”
“那倒不是,古籍里早有记载,不过那是一本杂书,很少会有人涉猎翻看,仔细思索里头的法子是否可行。”杨世醒道,“他只能说是头一个提出来的,真正想出法子的人不是他。”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环视周围的田地,看着成片金黄的稻苗,心里升起几分希冀,“这换盆之法……果真能被我们寻出来么?”
杨世醒站在她的身边,同她一块向远方眺望:“看你是相信人定胜天,还是命由天定了。”
“你呢?你相信哪一种?”她看向他。
他自若一笑。
“我哪一种都不相信。路由足下始,人定胜天也好,命由天定也罢,都要做了才知道答案。”
……
阮问颖被杨世醒带着在整片田里走了一圈。
田地不算很大,一眼能望得到头,毕竟这是在兴民苑,占地广不到哪里去。饶是如此,这么一圈走下来,也足够让她升起热燥,点点汗珠沁出鼻尖,晶莹剔透地反射着日光。
她微有些羞赧,觉得自己真是丢脸,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热了,简直娇弱。
她低下头,从袖中抽出锦帕,想默默把汗水擦去。
杨世醒先她一步,从她手里拿过帕子,给她擦拭。
他的动作很轻柔,锦帕上的栀子花香与他身上的沉水香混合在一起,配着徐徐暖风,熏得人心神陶醉。
阮问颖几乎是享受地由着他擦拭,在他收回手时还抿嘴轻声地笑了一句:“你这回可别把我的帕子拿走了,这是我第二喜欢的帕子,不能再被你拿了。”
杨世醒原本正准备把锦帕还给她,听了这话,动作一顿,道:“第二喜欢的?那你第一喜欢的帕子呢?今日没有带出来?”
她继续莞尔,眼角眉梢溢满了甜蜜的笑意:“第一喜欢的帕子被你拿了,我还怎么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