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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阮问颖的心情一阵沉重。
她轻声道:“反观我和姐姐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你不觉得这样……有失公道吗?明明我们与她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阮淑晗有些惊诧,“我和你能够像现在这般悠然自得,是因为阮家的先祖们披荆斩棘,挣下了一份基业,这才有了尺名寸地,惠及我们这些后人。”
“而那些穷苦百姓,日子过得的是很艰难,可谁让他们没有一个好祖宗呢?为今之计,只有发奋图强,期盼将来能给儿孙一个好生活。所谓的封妻荫子,指的不就是这个道理?”
闻言,阮问颖微微一怔,心里有些迟疑。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哪里说得不对呢?
不等她对此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听、又听去了多少的楚端敏忽然开口。
“此言极是,古有九流三分,王侯将相、士农工商,如今虽已礼制不显,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没的把我们这些公侯姑娘比作平民丫头的道理,自降身价。”
对方说话的声音很冷,清冽若冰溪,却依然带着几分去不掉的婉转柔美,似翠鸟轻鸣,使人如闻仙乐,再配上她取下幂篱、仅覆面纱后露出来的一双含情水目,更是令人心驰沉醉。
不过还是那句老话,这样的音容声色太过媚骨,更偏向于招得男子的喜欢,大部分姑娘家只会觉得她故作清高,心生不喜。
阮问颖原本不在上述二者之列,除了对其两年前的遭遇抱以同情之外没有什么喜恶,偶尔还会生起几分恻隐之心,觉得对方都是被这么一张招惹麻烦的脸给拖累了。
但在现下,闻听这番言语,她的心里就有点不虞了。
她没有把这份情绪表现出来,盈巧一笑,道:“楚姐姐甚是有理。不过,这九流三分的规矩体统是公子怀提出的,为此还得了齐晋公的大赞,世人称道。”
“然而,他在二十年后又说出了另外一番话,使得承袭齐晋公王位的齐哀公为此勃然大怒,欲诛公子怀全族。我记得,他说的是……”
徐妙清抿嘴一笑,低声道:“成败是非本无定,王侯将相草履出,天命不及人命,纵使位尊奉厚,倘若无功无劳,也必化龙为鲤、后继无续,由人取而代之,望公三思。”
这就是你带着点心来见我的理由?
阮问颖原本没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毕竟大家都是念过书的,不会不知道如此出名的言句,所以她特意截住了话尾,给楚端敏留下三分余地, 也避免自己锋芒太过, 招惹事端。
没想到徐妙清替她把话说了出来,还莞尔冲她笑了一下, 似要和她来场心领神会。
她也只能在一怔之后镇定微笑, 看向楚端敏道:“楚姐姐以为如何呢?”
楚端敏没有以为如何。
她轻轻哼了一声, 起身离开席位,转往别处。
闻思静望着她的窈窕背影, 一扯唇角, 露出一个含酸带刺的讥笑。
“颖妹妹何等身份,尚不敢托大说这些话, 她不过一介国公之女, 还马上就要保不住这个头衔了,是怎么敢这么说的?可真是令人迷惑。”
阮问颖:“……”其实她也很迷惑, 为什么这位闻二姑娘每次都要把她拉出来说道一番, 虽然听上去是在恭维奉承,可她总觉得这行为是在给她树敌结怨。
而且她和阮淑晗只是私底下谈话,声音也不高,怎么一个个的都参与进来了?
她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开口:“妹妹并无此意,姐姐千万别这么说, 免得让人生出误会, 反成了姐姐的不是。”
音柔婉转, 乍听之下像是徐妙清会说的话, 但只要仔细听就会发现意思一点也不婉转,尤其是最后一句,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警告。
阮淑晗说得很对,她和楚端敏一样,都是高岭之花。
不过楚端敏在面对事端时回应的方法是不理会,不屑一顾,就像刚才一样直接走人,不管他人背后言语。
她则不同,她不会主动对人使手段,但别人也休想把手段使在她身上,哪怕是无心的也不行。
且她也不相信闻思静是无心的,若真是无心,就不会在先前把齐芯竹挤兑得哑口无言了。
所以她毫不客气地把话说了出来,同时绽开一个如夏花春露的笑,看上去像在说什么亲近谦和的话。
闻思静的脸有些涨红了,仿佛和宴会前的齐芯竹交换了妆面。
然而,面对如此直白的话语,她却不能像之前对待齐芯竹和楚端敏一样不给面子地讥嘲回去,因为阮问颖既不像前者那样家世不如她,也不像后者那样对她的话都当耳旁风。
她不敢也不能轻慢对方,更无法回击或当作没有听到,只能硬生生地受着,憋出一句:“妹妹误会了……”
听得附近的齐芯竹在心底冷笑,暗想,你也有这种时候。
仗着自己是礼部尚书之女就贴上去对人家讨好凑近乎,存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也不看看和这位阮家大姑娘在一起的都是什么人。
徐妙清身为徐公嫡女,在阮问颖跟前也不敢说半分重话,甚至要当她的书童丫鬟,接她的下半句言语,何况你闻思静?
这般不知身份、不明尊卑、不懂礼数,活该被诘问责难。
当然,这些话齐芯竹也就放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她可不愿和那闻思静一般,被阮家大姑娘当众下脸,颜面尽失。
毕竟阮问颖的身份在整个长安里都是独一份的,只要阮家一天不倒,六皇子对她一天倾心,就不会有变。
诸女不说以她为首,也会有意无意地看其脸色,一旦遭到她的不喜,还是放到明面上的,相当于被哂耻示众,以后都不用出来酬酢与宴了。
倒是徐妙清看上去有些悔意,咬唇局促不安:“楚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我——我方才着实不该开口的……这多嘴多舌的毛病怎么就改不掉呢……”
她对阮问颖和闻思静道:“颖姐姐、静姐姐,你们消消气。咱们姐妹之间,何必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伤了和气?这本是宜山夫人结下的一桩善缘,若为此起了争执,反是不美。”
她知道一点二丫的事,那日在山庄里,阮淑晗把山林中的遭遇告诉了她和徐元光,方才阮家姐妹俩悄声谈话,虽然被压得很轻,但她坐得离她们近,也还是听到了不少,对那丫头的事更多了一点了解。
但她仍旧用了“陌生人”这么一个称呼。
一来作劝慰之用,二来,在她的心里,一个小小的乡野丫头,纵使得到过阮问颖她们的馈赠温言,也是个不入流的农女,连“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这两个词都够不上。
说到底,她在方才以公子怀之言相噎楚端敏,只是为了顺阮问颖的话,可能还要加上一点自己的好胜心,一遇到和学识相关的事就忍不住卖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