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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问,得知这是她说给宜山夫人听的,那么陛下就算再怎么觉得她这个外甥女聪颖,也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一定会怀疑到杨世醒的身上。
到时,陛下会怎么想、怎么做,她没有丝毫的把握,更不敢去赌。
阮问颖在心中几经推演,最终决定采取收成减少这一个说法。
她为此专门准备了几个史籍方面的疑问,在一个晴好的日子里到宜山夫人的府上递帖拜会,迂回请教了半晌,才装作不经意般提起了二丫的事。
“……那天走得匆忙,都忘记和先生说了,这个丫头我认识,还是我和晗姐姐把她送去先生的山庄的。”
宜山夫人果然提起了兴趣,笑着追问:“哦?竟有此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把和二丫相遇的经过说了,并着重强调了对方关于读书吃饱饭的那一番言论。
“……弟子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们纵使读个三年五年,最后的结果也大多是继续待在村子里,她家中的长辈岂不是白挨了这么多年的饿和苦?”
“先生赠予她家金银,让他们一家从此不用再担心衣食住行,自然是好。可一个村子里有那么多户人家,解决了他们一家的问题,还有许多人家的问题没有解决,先生总不能全部与他们金银。”
“所以弟子就在想,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脱离苦海,不用再受磨难。”
宜山夫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缓缓道:“这……倒是一个问题。为师之前……竟从没有考虑过……”
阮问颖察言观色,见她露出深思之色,便没有开口,让她好好地思索。
然后才在她神思渐回、出声应答时,显出一副说错话了的后知后觉模样,道:“弟子这些话只是单纯的有感而发,不是为了责备先生思虑不周,先生千万不要误会。”
“怎么会。”宜山夫人温和一笑,“你能想得这般周到,并把其中的缺漏告诉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倒是我十分惭愧,只顾着自己的善义之名,全然忘了顾念他人的难处。”
“先生言重了,若非弟子遇上二丫,与她有过交谈,也不会想到这些。”阮问颖先是吹捧,“弟子也相信先生非沽名钓誉之人,是真心为百姓好,才会想开设学堂。”
然后才把话引到她最想问的方面:“不过二丫说的也确是一个问题……不知先生有何打算?可有想到什么弥补其中缺漏的法子?”
宜山夫人摇头叹了口气:“为师不才,想不到弥补缺漏的方法。”
这个时候,如果阮问颖冒进一点,接一句“不如先生把开设学堂一事暂时搁置”,说不得便可大功告成,完美达成目的。
但她素来求稳,不仅在面对杨世醒时是这样,在面对恩师时也一样。
遂假意喃喃:“是啊,古往今来,有多少人都栽在温饱二字上面……弟子这些天只要一想起二丫,就会觉得锦衣玉食的自己很是羞愧……”
“要是那些田里的稻子真的能像她说的一样,结出许多许多的穗子,割也割不完,该多好啊……”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蹙眉做忧愁状,让室内陷入沉寂,也给宜山夫人留下思索的余地。
终于,在过了盏茶时分后,宜山夫人徐徐沉出一声叹惋:“也许,是我错了。开设学堂一事,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先生?”阮问颖按捺住心中的欢喜,故作不解地抬眸。
“前些日子里,我上了一道奏折——”对方把话一一道来,正是杨世醒和她说过的那些,“当时为师心里万分不满,觉得徐大人简直不可理喻,把陛下都蒙蔽了,明明可以两全其美,为什么非要二择其一?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我自己被蒙蔽了。”
“居然还有这事……?”阮问颖尽量使自己的神态和口吻充满惊异,称赞道,“陛下当真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然后再按照传统,责骂臣子:“徐大人也真是的,既然知道陛下的意思,为什么不同先生通个气?让先生受到陛下申斥……”
宜山夫人倒是心平气和,没有丝毫不满:“为师自己愚钝,想不通事理,怪不得他人。”
阮问颖的重点也不在这上面,闻言引导道:“那先生,现在可怎么办?陛下不纳谏言,态度已是明了,若得知先生私下里开设学堂,定会生恼——”
宜山夫人又是一声叹:“若我此举当真能帮得一些人,即便是陛下生恼,我也会坚持到底。可如今听你这么一提,我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这学堂一事,当真是被我弄巧成拙了。”
“好在我只置了地,尚未把学堂搭建起来,来得及亡羊补牢。就是不知道我这学堂撤了,那些孩子们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一辈子困于乡野之中?”
终于等到了对方的更弦易辙,阮问颖心中一喜,顾不得再行迂回,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道:“先生可以把购置的地分给村里人,或自行雇人种地,把每年的收成分出去,这样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高祖时期推行的均田制,传到如今已是七零八落,农户手里的大部分土地都不是自己的,每年不仅要交大量的租子给庄家,还要再缴赋税,两下里相加起来,留给自己的根本不剩多少。
而宜山夫人置的地,不用说,必然全部是买下来的,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从来不会行租借之事。如果把这些地无偿分给农户,他们就只用缴赋税,不用再交租子了。
当然,这样的想法听上去很好,但一个学堂能有多大,均分给村子里的每户人家,怕是还不够种一束禾苗的。
所以阮问颖想出了第二种解决方案:雇人种地,把收成均分。虽然每个人分到的量还是很少,但比分地要好多了,起码能存一点粮米。
这两种方法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没有向杨世醒求援,还反过来得到了他的夸赞——“想得不错,比你恩师要思虑周全多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让她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心中浮点自得。
连杨世醒这般要求苛刻的都夸了,宜山夫人对此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见对方眼前一亮,握住她的手,欣然笑道:“这两个法子好,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想到?我这个先生当得可真是惭愧极了。”
她矫揉造作地行了半礼
在那之后, 宜山夫人果真打消了开办学堂的念头,转而设庄置园,把原本用来建造学堂的地皮改成了果园和庄稼地,雇人照管, 准备将所得之利全部分给当地的农户人家。
阮问颖由此放下了一块心中的大石, 回归平静的生活。
八月,金桂飘香。
宜山夫人于溪堰庄兴举琼芳宴, 邀请长安各家贵女与宴, 共同赏花品茗。
理所当然又意料之中的, 阮问颖与阮淑晗均在受邀之列。
宜山夫人素有才名,是帝后跟前的红人, 虽然于数日前遭了陛下申斥, 但自从她中止开设学堂之后,陛下对她的态度又逐渐重回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