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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也如鲠在喉。
春初珍趁势逼问:“你是稳清北的,她稳吗?要是考不到一起去,你愿意为了她不念清北?”
“真是好笑。你考个一本,就能选清北,她呢。”
“你对她负责吗?”
“你要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孩子,你就不该这样害她。”
“你喜欢她却做不到高考结束再追求她,这一两年的时间都等不了?你就是这么喜欢的啊?”
“假如以后你们考不到一块去,异地了,几年都见不到,你还有那个信心和决心跟她谈?你们现在天天住一起,天天上下学,天天能见到面,觉得感情可深了,非对方不可,以后呢?你敢保证一点变化都没有?她高考要是因为这个没考好,谁负责?你负责吗?我告诉你谁负责,不是我,也不是你。”
她指向女儿,音色铿锵:“是她自己。她自己负责。”
她对原也的敌意和恨意在这一刻升至顶点:“你自己不想好就算了,不要来带坏我女儿。你父母不管你,没人教你礼义廉耻,没关系啊,但是别来祸害我春——”
话音未落,从头到尾没吐露过一个字,一句话的女孩遽然昂首,正视自己的母亲:
“妈,你别说了。”
她脸颊湿痕遍布,但此时的音色不带半分哭腔,相反凉而低,似急冻后的滚珠落在房内。
眼神也是。瞳孔阴黑,充斥着困兽欲将扑咬前的不死不休。
春初珍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春早低问:“你现在的样子,就跟礼义廉耻搭边吗?”
春初珍震怒:“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不配。你不配当妈,不配说教。这些假大空的废话,这么多年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你是不是还觉得你很有道理,你以为我真的听进过心里去?”
她扯出一个冷淡的笑:“没有。”
“一次也没有。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一秒钟不想摆脱你,远离你。你还记得姐姐大四寒假的时候么,有天晚上,你跟她在客厅吵架。我姐是怎么说你的,她说才不想变成你这样的女人,找个不管事的老公,把孩子当发泄和出口,再过完庸碌的一生。”
原也错愕地看了眼春早,想扯一扯她胳膊,提醒她冷静下来,不要再讲出更多言不由衷的狠话。
春早迅速挣开了,力气大得出奇。
此刻的她,变得像一根纤直透明的试管,彻头彻尾清空,无液质,无反应,谁都别想再往内灌注任何实验用品。
谁也别想再对她的性情和人格指手画脚。
她不在意。
她也要让自己变成那个寒夜里的姐姐,把自私的砍刀义无反顾地挥向母亲,纵使鲜血淋漓。
胸口弥散着溃烂般的痛意,她接着说:“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姐姐,还有爸爸,我们没人从心底里服过你,喜欢你,还不都是被你逼出来的,装出来的。就你这样的,活得像个笑话的人,也配教育别人?听你的话,人生才是彻底完蛋了。”
春初珍眼底浮出难以置信。
她注视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女儿。惊惶之中,她努力支撑出一个高高在上的蔑笑:“你才是别说笑。如果不是我,现在这世上还有你春早?”
春早绷着张脸:“那我还要谢谢你生了我咯?”
“不止是我生了你,是我还救了你的命,”春初珍眼眶骤红:“为了让你出生,我丢掉了喜欢的工作,丢掉了本该有的人生,是啊,我成了一个只能在家烧饭打扫的,被你们看不起的家庭妇女。我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培养你,你不心怀感恩就算了,要这样说我——”女人吸出一声低促的鼻音,失望透顶地望向女儿:“你旁边这个,才认识一年,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的一个人,你为了他,要在这给我列罪状?”
“不是我,你连见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还想认识他喜欢他?你做梦吧。”她嘲讽地说着。
春早再无法抑制,心防决堤,泪如断珠般往外沥涌。
她的喉咙里扯出艰涩的哭腔:“妈,如果你不那么想生下我可以不生的,你就不用被我拖累人生,你也不用千方百计地支配我控制我,花时间花精力花代价照顾我,还要因为我去攻击一个无辜的人。”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有那么见不得人罪不可恕吗,你凭什么可以一直一直,让我的每一次每一种‘喜欢’都变得那么低卑,胆怯,见不得光,只能藏在那个棺材一样的铁盒子里。凭什么,我就想问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我妈妈?”
“这么多年,我几乎都在顺从你的喜好,因为我觉得我能理解,那或许就是你对女儿的爱,即使有错,即使窒息,即使痛苦得要死了,可我总会长大的,熬出头就好了,这样你的爱能落到实处,我的人生也能回到自己手里。”
“那你呢,你真的爱我吗?你确定你给我的这些是爱吗,你尊重过我的那些‘喜欢’了吗?”
她的情绪如烈火烹油,爆裂之后一瞬枯熄:
“我突然搞明白了。你才不爱我。”
“你恨我。”
“你用我从你身上经历的,感受的所有痛苦惩罚我,惩罚我毁掉了你的人生。”
“这才是你,我亲爱的妈妈。”
“你根本不爱我。你恨透我了。”
话落,空气里仿佛摁下休止符。
春初珍面色彻底漠然,眼神也是,没了焦点,像两口枯涸的井:“是的,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好啊,我现在就从你眼前消失。”
掷下这句话,春早拉上身边的原也,再不回头地冲出这间密不透风的牢笼,这个荒唐破碎的夜晚。
第四十四个树洞
◎青稚共振之心◎
春早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 跑下了一层层黯淡的森白的楼梯,铁门在背后摔合, 迎面而来的黑夜像是浓得化不开的沥青, 她喘动着,鼻口堵塞,腿如灌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