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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慌忙跪下:“臣万死不敢!”韩陌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站起身,看着后方的韩陌:“你说呢?”
韩陌当然也不敢乱语,他微凝神,回道:“太阳照下来总会有阴影的。哪朝哪代没有几个奸臣?朝廷虽然有常蔚那样的奸臣,但多的却是我们韩家这样的忠臣,就凭在危急时刻能够当机立断力挽狂澜,就已经体现了皇上的英明神武!”
他的声音洪亮又有力,镇国公和太子皆看了他一眼。
满脸肃凝的皇帝望着他,却微微地哂出了一声:“你夸朕英明神武,但自常蔚落网,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数落朕的昏馈呢?薛家上下那么多人,几乎无人生存。还有被此案连累的那么多仕人,有些也命丧黄泉,还有些仍在牢狱之中,他们难道会觉得朕圣明吗?会不恨朕吗?”
“皇上……”
“父皇……”
殿中三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为好。
自从常蔚事发,诸多有关薛家案子的证据浮出水面,朝野上下全都是议论此事的,薛容在世时身为内阁大学士,立下诸多政绩,民间百姓都对其称赞有加,当年被朝廷认定铁证如山,就有许多人替其鸣不平,后来胳膊没拧过大腿,薛家还是被判了,也就偃旗息鼓下来。
如今才不过两三年,立刻又从常蔚手上爆出了薛家被诬陷被错判的证据,外头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议论?
若是往常,若是别的事,自然会有官府出面喝令不许议政,可这是薛家呀,也是皇帝亲口下旨问斩的呀,这又哪里封得住攸攸之口?
当初调查薛家那些罪证时,东林卫出力颇多,韩陌与镇国公都曾在东林卫为官,镇国公甚至当时还是东林卫的头儿,对薛家这事查得有多严,朝廷当时有多慎重,他们心知肚明。
皇帝身为君王,对臣子的提防和疑心肯定是会有一些的,但完全不会是一点风吹草动都听不得的类型,因为他有自己的心腹近卫东林卫,过往那么多年薛家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过错,突然被告与废太子后人私下往来,怎么可能不下苦力去查证呢?
可是那些“罪证”实在是太经得起考据了,薛容在案发之前的确有些账目不清,在被指证的那天夜里,他也的确与说不出来历的人叙了半宿。他的家里委实搜出了一些独属于废太子府的物事,也着着实实有些暧昧不明的书信。
而最最关键的是,薛容认了罪。
凭着他在朝中多年而建立起来的人情脉络,他甚至没有挨过什么大不了的刑,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认罪了。
他都认罪了,并且把与废太子那边的人怎么勾结的说的一清二楚,让人还能怎么相信他呢?
案子是镇国公参与过的,他坚信不会有疑,直到韩陌从柳树胡同搜出了罪证,他也迷惑了。这板上钉钉的案子,怎么还会翻转呢?
韩陌虽然是最先觉得可能问题出在薛家一案上的,却也不是那么笃定薛家一定无辜,一直也是秉承着不查到最后便不表明确切立场的态度。
太子虽在宫中,由皇帝这样注重消息的父亲抚养长大,外头舆论如今是什么方向他又哪里不知道?
听到皇帝这么说,他心下也不是滋味。
“薛家的案子,不怪父皇。”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皇帝紧接着太子的话说道,他的眼眸中忽然浮现出了凌利的目光,“事情已经发生,追悔和恼怒都没有任何用处,如今只有拼尽全力铲除奸恶,亡羊补牢!”
“是!……”
太子俯首。
皇帝接着道:“从最初发现不对劲到如今,已有一年多了,这些事情因为也无凭无据,因此朕也未曾向任何人吐露过,这段时间你们每个人也不过是听凭旨意在行事,但想必有些时候也曾在心里头犯嘀咕,不知朕在搞什么名堂。
“朕向来不喜无的放矢,因此一直想查出个眉目来才诉之于口,但今日朕却经太子之手收到了蜀中知府刘淮递上来的几份奏折。关于矿藏的。”
皇帝把炕桌上的奏折递给了镇国公父子。
“这是几份新近查到的蜀中辖内几个州县发现了铜铁矿的奏禀。这两个矿,是在历年修编的载录之中没有的,但是,太祖皇帝在建国初期的那份载录之中,却是有的。”说到这里,他把先前那份黄帛也给了他们。
拿着这些比对了一番的镇国公和韩陌顶着同样的一脸迷惑:“也就是说,这是后来被除去的?”
“据刘淮奏章中所述,这两座矿位于山区,百姓不多,平日除了打柴的,狩猎的,鲜有外人前往。但在近年官府的勘测之中发现,山中有过不少久远的勘测痕迹,然而都被土层重新掩埋起来了。许多附近村子的山民,都从来不知道那些山是矿山。而事实上,刘淮举报的这两座矿,也只是从最初那份载录当中被剔除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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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三人尽皆失语。
铜铁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多重要就不多说了,大梁开国的时候都有明确记载的矿藏数量,后来却被剔除了,而且被剔除的还不止一两个,谁又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皇上可知此事缘于何时?”
镇国公先发问。
“如无意外,是缘于清平六年至八年间。”
“……还是在太祖帝手上?”
太祖定国之后取国号为梁,年号为清平,在位共十五年,清平六年,正好是朝局大定,万象更新之时。朝中贤才辈出,每届科举都能选拔出不少人才,如今的许多望族还是源于彼时太祖的提拔。换句话也就是说,当时皇权紧紧攥在梁太祖的手上,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干出偷偷剔除国家矿藏这样的事情,为何却会在清平六年至八年间,出现了这种事呢?
太子问:“父皇是如何确定这个年限的?”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皇帝望着他,“就在薛容问斩后的第二年花朝节上,朕自相国寺启驾回宫,忽然发现銮驾上多了一份没有署名的奏折。那份奏折里只有一句话,是问朕:知道第三枚护国铁券吗?”
三人面面相觑,太子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吗?”
“除此之外,再无二话。”
镇国公眉目深凝:“皇上銮驾出宫,亲军卫防范之严密,乃举朝之最,竟然还有人能接近銮驾,并且投递奏折,实在罕见。彼时臣应该还在东林卫当差,出此差错,臣该死!”
皇帝将待要跪地请罪的他搀起来:“朕若要降罪,当初就降了,不必等到如今。比起降罪,当时朕至为震惊的是那‘第三枚护国铁券’,你们应该知道,这东西是双刃剑,太祖设立此物,是为着国祚着想,这些年来王、江两家确实也恪尽职守,无有逾矩。但为何会有第三枚?这是真的还是有人故弄玄虚?正因为这奏折投递得不可思议,朕不愿打乱秩序,便在惊骇之后作出了隐匿不告的决定,在今日之前,除朕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事。”
站直后的镇国公咬牙:“臣一定会仔细查清楚此人究竟是谁!”
“他是谁,并不是那么重要。这奏折能够穿透那么严密的防卫送到銮驾里,最有可能就是防卫军里头的人所为。不瞒你说,朕当时暗中做了一番排查,把当天所有能够接近銮驾的人都列为了嫌疑。包括你。”
镇国公愕然,但随之他又点头:“情理之中。臣当时身为东林卫指挥使,比任何人都有机会做成这件事。何况,事关铁券,也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说到这里他了悟道:“皇上后来调臣去中军都督府,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