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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的时候他还在上班,麻木拆图补图布线,脑里只有晚饭吃什么和炮轰全世界,想着熬完这个月他就不打算干了——每个月他都这样想。
短短两天内爸爸打来的又一个电话,将他脑中开炮的手按下,木然通知:岁岁,你姐姐……也不在了。
他甚至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谁姐姐?
什么不在了?
她不是叫岁岁吗?
岁岁平安的岁岁。
眼前蓦然出现重影,身体的温度似乎有所上涨,洛烛单手撑着盥洗台,手贴额头看向前方,镜中的自己面貌模糊,乍一看,竟有几分与她相似。
是了,他们本来就是有几分相似的姐弟。眼睛,鼻子,嘴巴……如果不是男女轮廓随着年龄增长显露差异,他们还能更像一些。
如今朦胧的视线将棱角打磨圆滑,将轮廓半遮半掩,他们又相像起来了。
可他只是她的所有物,他不是她。
这些用品,全都不需要了。
没有什么浪不浪费的,主人不在的物件,全是废弃物。
他也是。
客厅和卫生间处理完,只剩一个地方还没进去过。
其实不该这样一间一间收拾的,出租屋的空间本身不大,这样做的效率相对还低一些,可昨天的他不知怎么,不大敢进去。
但必须进去了。
手扭开卧室的门把手,漆黑的寝室什么也看不清,阴凉的风与他擦肩而过。
啪嗒。
开灯。
刺眼的光线。
青色窗帘严严实实遮蔽外头的景象,窗前书桌纸笔散乱,椅子旁的垃圾篓满是揉成一团的废纸,左手边开放式衣柜一半规矩用衣架挂着衣服,另一半直接被衣物堆迭——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随意将服饰往上一丢的潇洒动作。
右手边是床,床上的被子还保持着主人出门前翻开一角的形状,洛烛抚摸着冰凉的被角,忽然仰躺上去。
很凉。
对他来说,却刚刚好。
没觉得自己做了多少事,然而发热的身体兀自感到疲惫,躺下来,像是陷入一个温柔的怀抱,他闭上眼,昏昏欲睡。
姐姐的味道。
她总是说,明明全家用的都是同一款洗浴用品,可妈妈身上是妈妈的味道,爸爸身上是爸爸的味道,那些来源于洗发水沐浴露的香气只会停留在他身上,她什么也没有。
简直胡说八道。
她的身上,不但有洗浴用品的香气,也有姐姐的香气。他能清晰闻见,且记忆犹新。
灯光隔着薄薄的眼皮刺痛双眼,他开始怀念刚刚的黑暗。黑色很好,黑色让他感到安心,黑色给予他足够多的安全感,黑色里有姐姐。
儿时他们习惯一起睡觉,在漫长的黑夜里讲着无数闲暇琐碎的悄悄话,窗帘拉上,小夜灯不开也无所谓,睁着眼他能看到姐姐的脸,闭上眼他能闻到姐姐的味道,他一点也不害怕。
雷雨夜,他们能够拒绝家长的陪伴,一起缩在漆黑的被窝中手牵手,彼此看不清面容,可温度与气息无时不刻提醒对方的存在。
台风天,停电的房屋与呼啸的风声将他们的小床化为孤岛,他们依然不害怕,反而聊着琐事大笑起来。
属于他们的黑色还有很多很多。
十五岁那年阳台上的吻,不也一样藏在黑暗的影子里吗?
身后隔着遮光帘,客厅里的家长跟着电视节目欢笑,他的眼前只有姐姐,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颤抖。不论嘴唇,还是身体。
即便如此,他们没有分开。
胆怯与勇敢是两面一体。
……是两面一体。
三年前他不甘心想要挽回,在车中吻住她,可她又一次提醒了他,他是她的,只能听她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洛烛,应该是洛萤最乖的弟弟。
这不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想要吻,那就给她吻。想要在一起,那就和她在一起。想分手了,他也会乖乖听话分手。因为他是最乖的,他会听姐姐的话。
这是依赖,是需要,这就是他所追求的。
他不可以再越线,再犯规,再违背她的意思。
于是一切到此为止。
“姐你决定好的话……我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
脑袋昏昏沉沉。
世界默不作声。
有什么从眼角簌簌滑过,冷淡的白光俯视屋中一切光景。
寂静中,积郁的情绪在默默燃烧,火焰高涨,温度爬升,气流艰涩流过胸腔,喉咙滚烫,仿佛能够将人灼伤。
忽然耳边嗡鸣作响,不知谁在困惑发问,逐渐与他的声音重迭——
“姐姐要去哪里?”
空荡的回声来回游走。
没有人回答。
画笔从1开始连线,一个点接一个点,黑色的线条歪歪扭扭,目光聚焦于当下,直到停在最后一点上才后知后觉放远视线,认出笔下的图案。
是这样。
原来是要去没有我的地方。
大人们忧心挂念的夭折,如同睡美人躲不开的纺车针,跨越近二十年的光阴终于还是落到她头上。
一个意外。
其实他比自己以为的要平静。自代替父母完成认尸工作之后,他的心情一直这么平静。有必要的话,他还可以笑着说出:开什么玩笑。
哈哈,开什么玩笑。
如果——
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说什么都不会听她的结束这一切。不管她怎么想,父母怎么想,手段强硬一点将她留在身边,或者无视她想独自生活的愿望到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无论如何也比现在阴阳两隔好。
什么听她的……
才不想听你的。
才不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