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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津渡自古有之, 有凋敝败落的时候,自然也有贩夫走卒车马繁盛的时候,但要论像如今这边整日车水马龙、行船如织, 南北货物都在此集散的盛况, 在平县县志上, 是从未出现过的。平县县令主延志原本前年就能升迁至桐城去做一郡丞, 也就是郡守的行政二把手,但他去找了夏川萂, 说他不想升迁,只想守着平县继续做他的县令。用生不如用熟,主县令愿意留下, 夏川萂自然是求之不得, 就跟现在的河东郡郡守吴先打了声招呼,让主县令继续留任,做他的一县之主。听到这等奇闻轶事的无不啧啧称奇, 这做官的不想着升迁,居然还给人送礼托关系原地不动的?这但凡能做官的就没有傻的,若是无利可图,主县令是不会做此奇怪之举的。至此,平县更加热闹了,多少人游历、游学途中都会转道平县来看一看让主县令舍不得升迁的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宝地, 以此来增加他们的见闻和谈资。其实他们来到平县之后,见到的除了人多一些,车马牲畜多了些, 运货的船多了些, 油菜花种的多了些其他就没什么了。这里的房屋并没有建的多么高大华美,这里的船也只是寻常小舟, 这里也没有奇山异景,更加没有“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神异之事,有的也只是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但也就是这样的琐碎,构成了整个平县节节攀升的富庶。而这富庶的源头,就在夏川萂的山庄——平庄。平庄原本只是一块荒地,就是那种开荒都开不出来不适合种庄稼的彻彻底底的荒地,夏川萂选择在此建一座庄园,为的自然是平津渡口。偌大一条大河浩浩汤汤从北由西而来,祖祖辈辈以此地为渡口,而不是选在他处,自然有它得天独厚之处。夏川萂也没多费功夫去考察这大河上下哪里可以作为新的渡口,她没那人才也没那时间,更没那财力,所以,她直接带人带粮带钱来到平津渡,都不用跟这里的豪强打招呼,直接雇佣当地流民、平民,在别人不要的荒地上给她修建庄园。夏川萂得到了她想要的庄园,附近平县的百姓得到了活命的生路,他们各取所需,双向共赢。平庄现在是个房屋宅院五脏俱全的大庄园,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个的大小仓库。在码头边上建仓库,自然就是用来储存货物的。所以,平庄占地很广,储存的各色财货自然也很多。栽的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夏川萂在平津渡栽了好大一颗梧桐树,也如愿以偿的引来了大河两岸商贾财货流通,同时,也引来了闻着味儿来争夺的豺狼虎豹。直到此时,夏川萂才开始解决豪强倾轧这种换汤不换药的老问题。还是那个以武力平推的法子,有本事的,杀了她,从她手中抢走平庄,否则,要么拿命来赔,要么加入她,臣服她,然后她带着他们一起赚大钱。所以,现在平县的格局是,夏川萂在的时候,她就是毋庸置疑的老大,她不在的时候,她一手扶植的平县县令主延志就是领头羊。平津渡的分量,郭继业自然是明白的,因为他每年都要从这个渡口取走超过一半的粮草。向北境运输粮草是个消耗甚大的大工程,光是人力就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而夏川萂,缺口最大的就是人口,因此,夏川萂通知郭继业,粮草她手里有,但怎么运往北境,他自己想办法吧。是以,来到平津渡之后,郭继业主动退后三步,并不争夏川萂的锋芒,因为他心里门儿清,要真论起来,在平县,就是他也要看夏川萂的脸色行事。此地真正的地头蛇,就是夏川萂。所以,在平庄之内发生这等秽乱之事,夏川萂第一个就是好笑,然后就是愤怒,这群不知好歹的老娘们,是真的没将她放在眼里啊!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不闹个天翻地覆夏川萂是不干休的,你自己名声都不要了,那也别怪别人再在上面踩上两脚。夏川萂是不信孙郎君敢在她的内院放肆的,如果他敢,这么多年早就犯在她手中,今晚的宴席也就没他的份儿了。孙家是河西郡的豪强,家中牛羊上万,是夏川萂的大客户之一,只要孙家人来平县,哪里都不用去,就住在平庄,安全又方便。是以,孙父很快就到了,孙郎君的外祖杨公是平县本地豪强,宴席散后就回了城内自己家,需要些时间去请,但也无妨,孙父到了就足够了。国公夫人和郭继业到的比孙父还早,国公夫人听了汇报之后,脸色凝重,找到夏川萂想要息事宁人。但夏川萂只是客气的安抚她,道:“您老放心,您是客,我是主,您家的孩子在我家里受了委屈,我这个做主人的,是一定要给您家的孩子一个公道的,要不然,等去了西堡,我可不好跟老夫人交代。”国公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夏川萂已经去迎接孙父去了,自始至终,她都没给郭继业一个眼色。赵立和高强对视一眼,赵立道:“你陪着公子,我去找川川说说。”夏川萂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升堂”审案,定是有把握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的,最后遭罪的还不是他们公子,是以,赵立想去找夏川萂说说,不要将此事闹的太大,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在他看来,夏川萂始终是他们自己人,公子脸上不好看,难道她能得了什么好处不成?赵立的话郭继业听到了,郭继业淡声道:“回来。”赵立:“公子?”郭继业:“在这里,你我都是客,客随主便,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这话说的重了,赵立低头认错:“是,小的逾矩了,请公子责罚。”国公夫人见郭继业竟然是这个态度,不由提醒道:“继业啊,霞儿到底是你的妹妹,今晚这事不管谁对谁错,都不适宜让外人看了笑话的。”郭继业半合着眼睛懒懒回道:“祖母,我觉着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您觉着呢?”郭霞要是真拿他当兄长看,就不会闹今天这一出了。蠢,实在是太蠢了。选时机都不会选,选了这么个漏洞百出的地点。夏川萂有个或许她自己都发现的癖好,那就是她喜欢一切有规则的东西,比如房间、院子、柜子一定得是四四方方的,花瓶、茶杯、酒具甚至明镜、胭脂盒子等都得是圆形的,不管是哪里的摆设,一定得是对称的所以,女眷住的这个客院,那真的是一个大客院,没有多余的耳房、暗间、书房等多余的空间,所有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布局一样的摆设,就是为了能住下更多的客人。这所客院主院堂屋和两侧厢房都住了人,而且是张颜带着十多个未婚小娘子一起住,那个孙郎君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谁的房间都不去,就精准的闯去了郭霞的房间。呵,刚进这个院子的时候,郭继业一时间都没分清这些房间谁是谁呢,因为乍一看上去,这里所有房间竟然都是一样的。这可真的是客院,跟客栈房间就差一个门牌号了,郭继业心中不无吐槽的想。
国公夫人心下愠怒,怒郭霞的不争气,怒夏川萂的不给脸面,怒郭继业的冷眼旁观,她沉声道:“今晚霞儿老身保定了,老身倒要看看谁敢越过我去!”老夫人这话一出,被夏川萂给震住的郭氏女眷们顿时有如找到了主心骨,在国公夫人周围嘤嘤嘤的哭泣起来。郭继业嗤笑:“祖母,您眼明心亮的,可别被人当了棒槌使,在川川那里,您已经做了初一了,可别因为这些内宅的腌臜事功亏一篑,毁了您慈爱英明的好印象。”国公夫人气急,道:“你也知道这是内宅之事,内宅之事内宅解决,如何能大张旗鼓的让外人来围观?这成何体统?”郭继业呵呵笑了两声,只是他这笑深切表达了皮笑肉不笑的精髓,笑的旁的郭氏女眷心下害怕不已,他道:“祖母,川川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她走的是煌煌大道,最不耐烦这些阴诡之事,若是有人想用这些肮脏的手段拿捏她,那可就打错了算盘。我觉着这是一个肃清魑魅魍魉的好机会,祖母,您只管好好看着就行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孙儿都会感谢她的。”国公夫人怒道:“你、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被众人围着的郭霞此时突然泣声道:“大兄,纵然您对我有怨,您可以将我的名声弃之敝履,但郭氏所有女眷呢?难道您也不顾及郭氏所有女眷的清白名声吗?”郭继业面对“所有”郭氏女眷看过来的眼神无所谓道:“清白名声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三两句话就能否定的。霞妹,与其你现在在我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将‘所有郭氏女眷’拉下水,倒不如好好想想,一会要怎么跟人家孙郎君对质吧。就像你说的,你现在的名声,关系着在场所有郭氏女眷的名声,你若是名声有损,她们的名声或许也会跟着有损?”“虽然我觉着你这话就是在放屁,臭不可闻,但你们”郭继业视线扫了一圈所谓的所有郭氏女眷们,继续道:“你们若是认同,那我也无话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如何的有本事,等会尽管使出来吧,无需看在谁的面子上,留存半分。”郭继业这话十分不给在场郭氏女眷们颜面,原本打着郭继业会“顾全大局”的主意的某些人不免有些心慌了,有些胆怯的,就退后几步,冷眼旁观起来。夏川萂这边迎到了孙父,孙父见到郭氏女眷这边莺莺燕燕的又是掩面哭泣又是粉面含怒的,再看看儿子这鼻青脸肿明显是被当做登徒子打了的样子,顿时眼前一黑,踉跄着差点背过气去还不忘去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此次来平县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儿子,就是在培养他要他接自己班的意思,他老了,这家中的基业,不就是要传给儿孙的?这下好了,别说基业了,他们父子两个还有没有以后还得另说着呢!孙父强打精神就要跟夏川萂跪下,涕泗求情道:“女君,女君啊,他错了”夏川萂:夏川萂忙托着他的双臂将他强硬扶起来,道:“您这错认的太早了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没审呢,您老是不是再等等,听听孙郎君是怎么说的?”孙郎君在旁连连点头,跟老父亲指天发誓道:“阿父,儿子没犯浑,儿子是被算计了,真的!”孙父看看并不像是问罪样子的夏川萂,再看看发誓的儿子,勉强定了下神,颤颤悠悠道:“那,那到底”夏川萂道:“到底如何,审审就知道了。既然您老已经到了,郭氏那边长辈也到了,那咱们就先开堂吧,这种事拖不得,早审早利索。”孙父忙道:“对,对,早审,早审,早审”夏川萂在前头走,孙郎君搀着孙父跟在后头,孙父故意慢了一步,掐着儿子的手臂压低声音问他:“你真的没有?”孙郎君忍怒道:“父亲,儿子真没有,儿子要真做了这等腌臜事,女君早就处理了,还能给儿子辩驳的机会?”孙父一想也是,嘱咐孙郎君道:“等会你可不能怯场,既然没有,那就不能被人扣了屎盆子,这可是关系你我父子性命之事”孙郎君咬牙道:“父亲您放心吧,只要女君信我,我就不会让郭氏给扣这个屎盆子!”堂内,夏川萂在上首中间位置坐定,道:“犯事双方入堂。”孙郎君挺着了腰杆高昂着头颅无所畏惧的站在堂中央,郭氏这边却是面面相觑,郭霞没有站出来。夏川萂拿着砚台重重一拍,怒容喝道:“押上来!”两个粗壮的婆子快速站出,蹿进郭氏女眷堆里连拉带撕的将郭霞给拽出来扔到了堂中央地板上。郭霞趴伏在地上掩面哭泣不止。有郭氏奴仆骂道:“你们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一个婆子对她重重“呸”了一口,回骂道:“不要脸!”另一个婆子帮腔:“就是,不要脸,还世家呢,里头癞子家的丑姑娘都没你们会要脸!!”还拿着手指头刮自己的菊花老脸,唱道:“羞死了哟~~”国公夫人脸色铁青。郭继业扭过头去,倚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郭氏女眷们被骂的掩面遮羞,她们整日里养尊处优的,何曾遇到过如此粗俗直接的对骂,这两个婆子一人一句只几个字就将这些“贵”夫人们给干趴下了。夏川萂无语,喝道:“肃静!”平庄所有做事的人都是她从当地聘请来的,他们以庄为家,每天都勤勤恳恳学习技能,为夏川萂做事,他们是真心奉夏川萂为主的,也是真心要维护好庄子的安宁的。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个庄子就是护他们周全的邬堡,只要在庄内,他们就能吃饱、穿暖,生活有着落,生的孩子也不用饿死,所以,他们对来庄里住上一晚就闹事的郭氏所有人都厌恶的很,要不是看在他们是女君带来的份上,她们这些在内宅伺候的人早就将这些绣花枕头们给撕了。永远不要小看乡野之人的战斗里,这些人善良起来是真的朴实,但要是行起恶事来,也毫无心理负担。因为在他们看来,杀人并不是在行恶,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在维护他们的正义。自然要出全力。夏川萂道:“今晚之事,疑点甚多,正所谓理不辩不明,现在犯事双方都在,你们辩一辩吧。郭霞,你是女孩子,你先来。”郭霞只是哀哀哭泣,并不说话。夏川萂等了她半刻钟,这半刻钟整个堂室里只有郭霞的哭泣声,估计她自己也觉着诡异,哭了一会,不哭了估计国公夫人也觉着难堪,她开口道:“霞儿是女孩儿,这样的事情她有口难言,不如让老身来替她说两句。”夏川萂道:“国公夫人不可,纵然您身份尊贵,但同为父母长辈,为小辈们操心的心是一样的,您老替郭霞辩驳,那孙郎君的父亲是不是也要为孙郎君辩驳?那这堂审的意义何在?既然是他们两人做下的事,自然应该由他们两人自己来说。”又问了一次:“郭霞,你有何话要说?”郭霞仍旧不语,国公夫人去看郭继业,郭继业脑袋靠在椅背上无动于衷,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对郭霞沉默抗拒,夏川萂心下鄙夷更甚,她故意又等了一会,对孙郎君道:“孙郎君,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