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拨

龙香拨 第3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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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吉是在努力地学习汉人,可一见到皇甫南,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汉人女人的不同。皇甫南的脸颊到耳朵都白得剔透,眼睛咕噜转着,像狡猾的狐狸,把乌爨人和汉人的心都勾跑了。德吉对她产生了一丝不满。在刺目的阳光下,德吉把幕离佳戴起来了,遮住了褐红色的赭面——越到喜事临近,那种褐红就越浓重。德吉轻哼一声,告诫皇甫南:“别老偷听我说话。”皇甫南做出茫然的样子,用吐蕃话道:“哦呀。”有段时间没看到阿普笃慕了,她的脸上却若无其事。德吉乜她,“阿普笃慕叫相臣关起来了,在雪城的碉房,”她故意用汉话慢吞吞地说,“相臣说,要剥了他的皮呢。”果然,汉人女人不装了,她抬起雪白的脸,不安地看了德吉一眼。经堂里成天有婢女在嗡嗡地念《吉祥经》,大约她们有兄弟在蕃南,给汉人俘虏了。皇甫南在涅热底下辗转反侧,木楼梯“吱呀”地响,她抓着涅热坐起身,看见有人端着酥油灯走近了,是布赤。这也是个藏不住话的婢子,皇甫南想起了绿岫——也或许是德吉派她来试探她,阿普不在红宫,她心里早晚都有根弦绷着。皇甫南一声不吭地躺回去,被布赤摇醒时,她做出睡眼朦胧的样子。布赤克制不住兴奋。她本是低贱的庸户,被选进红宫做了德吉的婢女,简直是天降的喜事,何况她是个汉人。布赤知道皇甫南也是汉人,她对皇甫南有忌惮,总怕她抢了自己的差事,又忍不住往她身边凑。“公主今天去见相臣,相臣答应她嫁给汉人了!”布赤把这个惊天的秘密告诉皇甫南。皇甫南怔了一会,心里平静下来,“汉人也愿意吗?”“高兴得不得了!”布赤觉得这话问得奇怪,迎娶大蕃的公主,天下哪个男人不愿意?在拉康寺偷看过东阳郡王,布赤真心觉得,这是天造地设的一门好亲事,她用一种炫耀又同情的语气,“公主说了,会带我去长安。我想,她不会带你吧,虽然你也是汉人。公主说,你的眼睛像狐狸,会勾引男人。”皇甫南气闷地一头倒在褥垫上,任布赤在背后嘀嘀咕咕。脚上的银镯硌着她,双耳刀在卡垫底下压着,皇甫南安静地转过身来,打断布赤,“公主也去雪城看乌爨人了吗?”布赤狐疑地闭上了嘴,“公主说,不让我跟你乱说话。”她突然变得吝啬起来,把酥油灯吹灭,倒在了褥垫上。经筒被拨得徐徐响,檐下有铜铃的声音,布赤的呼吸在梦里呓语了,皇甫南竖起耳朵,屏息地听,她却只呢喃了一声“阿娘”,就没声了,皇甫南有点失望。 拨雪寻春(十七)吉吉布赤出生在陇右的白水河畔。她的阿爷是个打铁匠人,替吐谷浑可汗锻造兵刃。后来吐谷浑可汗随金河公主归顺了汉国,布赤也没有像她名字一样,替她的爷娘带来一个男孩。他们一家被掳到了逻些,布赤没有兄弟,反而是件幸运的事,否则他们也会像牛羊一样,被论协察驱赶到北庭,拿着长矛,跟黄头发的回鹘人拼命。 从卑微的女奴一跃成了德吉的心腹,布赤很得意。她得寸进尺,跪在德吉面前,央求她说:去长安的时候,能不能把她的爷娘也带上。 德吉在欣赏布赤绣的挂毯,上头层层绸缎堆叠,坛城和天女都美轮美奂,是凉州来的手艺。因为获准了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德吉很好说话,她问:“你阿帕和阿娘都会什么呢?” 布赤忙说:“我阿帕会打铁,会放马,最烈的马在他鞭子下,也跟羊羔一样温顺。我阿娘绣的鸟儿,能拍着翅膀飞起来。” 德吉把挂毯放在一边,颔首道:“好,我会抬举你阿帕和阿娘,但相臣不喜欢汉人,你的嘴巴要严。” 布赤忙闭紧了嘴巴,忠心耿耿地点头。 “你要看着那个汉人女人,不要让她逃走了。” 布赤忙道:“哦呀。”回到阁楼,她一边做绣活,把眼睛擦亮了,死盯着皇甫南。 冬去春来,整个红宫的婢女们,脚步都轻盈了。她们和布赤一样,打从出生,不管是吐谷浑人,吐蕃人,汉人,打仗从来没停过。论协察每打一场仗,毡毯上的男人,畜圈里的牛羊,都被扫荡一空,女人们苦得说不出来,只好天天拜佛求巫。论协察把许婚的国书送到长安,汉皇似乎也松了口气,说,只要论协察从北庭退兵,汉人愿意把四镇和九曲作为聘礼,来迎娶吐蕃的公主。 虽然失了蕃南一百零八个堡寨,但一个奴隶野种的女儿,能换来四镇九曲,已经天大的好事了! 从论协察,到德吉、布赤,简直没有人不高兴。 只有乌爨的阿普笃慕被关在雪城,被不闻不问。论协察把各罗苏写的信也给撕碎了——无忧城还被爨人占领,各罗苏的信里有种狐假虎威的味道。论协察不怒反笑:“不要紧,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嘛。我这是替他的大儿子办了件好事啊。…吉吉布赤出生在陇右的白水河畔。她的阿爷是个打铁匠人,替吐谷浑可汗锻造兵刃。后来吐谷浑可汗随金河公主归顺了汉国,布赤也没有像她名字布赤:类似汉语的“招弟”一样,替她的爷娘带来一个男孩。他们一家被掳到了逻些,布赤没有兄弟,反而是件幸运的事,否则他们也会像牛羊一样,被论协察驱赶到北庭,拿着长矛,跟黄头发的回鹘人拼命。从卑微的女奴一跃成了德吉的心腹,布赤很得意。她得寸进尺,跪在德吉面前,央求她说:去长安的时候,能不能把她的爷娘也带上。德吉在欣赏布赤绣的挂毯,上头层层绸缎堆叠,坛城和天女都美轮美奂,是凉州来的手艺。因为获准了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德吉很好说话,她问:“你阿帕和阿娘都会什么呢?”布赤忙说:“我阿帕会打铁,会放马,最烈的马在他鞭子下,也跟羊羔一样温顺。我阿娘绣的鸟儿,能拍着翅膀飞起来。”德吉把挂毯放在一边,颔首道:“好,我会抬举你阿帕和阿娘,但相臣不喜欢汉人,你的嘴巴要严。”布赤忙闭紧了嘴巴,忠心耿耿地点头。“你要看着那个汉人女人,不要让她逃走了。”布赤忙道:“哦呀。”回到阁楼,她一边做绣活,把眼睛擦亮了,死盯着皇甫南。冬去春来,整个红宫的婢女们,脚步都轻盈了。她们和布赤一样,打从出生,不管是吐谷浑人,吐蕃人,汉人,打仗从来没停过。论协察每打一场仗,毡毯上的男人,畜圈里的牛羊,都被扫荡一空,女人们苦得说不出来,只好天天拜佛求巫。论协察把许婚的国书送到长安,汉皇似乎也松了口气,说,只要论协察从北庭退兵,汉人愿意把四镇和九曲作为聘礼,来迎娶吐蕃的公主。虽然失了蕃南一百零八个堡寨,但一个奴隶野种的女儿,能换来四镇九曲,已经天大的好事了!从论协察,到德吉、布赤,简直没有人不高兴。只有乌爨的阿普笃慕被关在雪城,被不闻不问。论协察把各罗苏写的信也给撕碎了——无忧城还被爨人占领,各罗苏的信里有种狐假虎威的味道。论协察不怒反笑:“不要紧,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嘛。我这是替他的大儿子办了件好事啊。”德吉知道阿普笃慕成了论协察的眼中刺,等和汉人的盟书一钤印,就会被剥皮拆骨,她忙着筹备婚事,也不怎么去看他了。东阳郡王作为人质,婚事的程序并不需要太烦絮,来回国书也要一年半载,论协察等不及,他要春暖时就举办婚礼,然后把德吉送给汉人,让没庐氏在吐蕃彻底没了指望。德吉去了神祠。不论黑教巫师怎么恐吓,她对佛祖菩萨的诚心一如既往,每个晨昏都要去神祠里祝祷。吐蕃的神祠,低贱的女奴不被允许进入,怕玷污神祇。布赤失落地走回阁楼,看见汉人女人拿着铜钎子,在拨香饼。麝香、檀香、安息香,皇甫南分得很清。这个女人的鼻子比狗还灵,能说得出每种香料的细微差别。她说:吐蕃的麝香没有乌爨的麝香馥郁,因为岭尕多雪,没有弥鹿川那样好的甘松。布赤看见皇甫南腿底下压着羊皮卷,“你,”她使劲推了下皇甫南,紧张地左右看,“不要命啦?”布赤不识字,但她知道羊皮卷上写的是什么,食肉的,食糌粑的,都在私底下议论天神的神秘授记,他们说:论协察是那蛮横的猛兽之王,岭尕的生灵都落入陷阱了。皇甫南把羊皮卷抓起来,塞在了卡垫下面。布赤惊魂未定,抱着膝盖,坐在皇甫南身边发呆,“他们说,到了下午,大相要把舅臣押到拉日山下,用他来祭祀赞普。”生殉的贵族,要被两根削尖的木棍刺入左右两个肋骨,直到鲜血流尽,饱飨镇墓的守护神,再被投进圣湖。皇甫南奇道:“公主没有阻拦吗?”“他是个叛徒,公主能说什么呢?”布赤没精打采地拿起针线。皇甫南上了晒佛台,用木棍拍打着挂毯上的浮尘,那些金银绣线在阳光下明晃晃得刺目。皇甫南掀起挂毯,来到花岗岩的矮墙前,她看见布赤躲在白玛草墙下,把一块麻纸包的酥油塞给她那放羊的阿帕。皇甫南扔下挂毯,飞快地跑下廊梯,从后面的门洞溜出了红宫。从红宫下山,中间有很长的一段花岗岩阶梯,好像洁白的羊毛腰带,把天和地都连在了一起。云层很矮,在头顶移动。皇甫南的海螺和丝穗,也像早春的蚕一样,沙沙地响。一口气穿过经院,到了低矮的碉房,她扒在门洞上往里看。一群守门的蕃兵坐在院子里,正在争先恐后地扔骰子,嘴里喊“巴热呴藏族游戏”,面前一堆贝壳,长矛倒在地上。吆喝声戛然而止,他们疑惑地看来人。两个红脸蛋,额头到下巴都抹着褐粉,袖子和袍边上镶着毛花氆氇,是红宫的婢女。她用别扭的吐蕃话说:“我是布赤,公主叫我来看乌爨人。”蕃兵抓起骰子,随便地朝里头抬了抬下巴,“一早才看过,又来看……”他们不怕乌爨人逃跑,就算是头老虎,提心吊胆地被关一两个月,也变成绵羊啦。皇甫南放轻脚步,进了石头垒的牢房。隔壁是羊圈和马棚,一股干草和粪便的味道。阿普笃慕还裹着冬天时的獭皮袍,把头埋在臂弯里,像睡着了,又像在生闷气。气德吉的翻脸不认人,也气各罗苏的冷血无情。他那个脾气,准得天天跟守兵磕牙斗嘴,兴许还会挨打。“喂。”皇甫南叫了两声,抓起一个小石子,从木栅栏里扔进去。“别费劲啦,谁都不搭理!”外头的蕃兵把脑袋伸进来,嚷了一句。

皇甫南忍着狐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雪城。回到德吉的寝殿,她看见布赤凑到了德吉的铜镜前,在编辫子,把一串蜜蜡珠子在脖子上比来比去。这个色厉内荏的婢子在背着德吉,偷偷打扮自己呢。瞥见皇甫南,布赤吓了一跳,她的脸由红转白,先发制人了,“你,又偷跑出宫,公主会拿鞭子抽你。”“德吉卓玛去哪了?”皇甫南张嘴就问。她敢直呼公主的名字。布赤气呼呼的,“公主要和东阳郡王去祭拜赞普,从神祠去拉日山了。”她光明正大地把蜜蜡项链戴在脖子上,虽然德吉吩咐她嘴要严,布赤不舍得放过炫耀的机会,“我也要去看他们给舅臣放血,”她牙关打战,强作笑容,“你得留在宫里。”“不稀罕。”皇甫南不甘示弱,她转身回经堂。布赤追上皇甫南,“把你的镯子给我戴吧。”她知道皇甫南脚上有个沉甸甸的银镯,她把袖子挽起来,说:“我戴在手上,回来就还给你。”皇甫南放下香柏枝,她看着吉吉布赤。布赤露出讨好的表情,笑嘻嘻的。皇甫南对她招了招手,“你来。”领着布赤,到了阁楼,两人坐在卡垫上,皇甫南把百褶裙掀起来,布赤刚低下头,皇甫南把她摔个跟头,骑在布赤身上,用腰带把布赤的手和脚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布赤吓傻了,杀猪似的叫了一声,皇甫南把双耳刀摸出来,冰凉地抵在布赤脖子上,“你再叫,我就像割羊喉咙一样,把你的脖子割断。”布赤瞪圆了眼睛,哆嗦着嘴唇,不敢动了。农奴家的女儿,娇生惯养,力气竟然不比一只蚂蚁大,皇甫南把她推倒在卡垫上,塞了嘴,用捏热兜头一盖,她爬上木梯,离开了经堂。戴上布赤的蜜蜡项链,羊皮卷塞在袖子里,她在回廊上撞到了吐蕃婢女,皇甫南顺嘴就说:“布赤生病了,在房里打摆子,我替她去拉日山。”有东阳郡王在的地方,没有说汉话的婢女,是不行的。大家信以为真了,给她让开路。皇甫南在羊毛腰带似的石阶上飞奔起来。她没去雪城,也没去神祠,而是骑上青海骢,径直往拉日山去。曾经德吉和阿普在山岩下说悄悄话的地方,雪被马蹄翻起来了,露出了刺藜嫩黄的芽,冰凌柱子早融化了,闪着亮光的是蕃兵手头的剑和矛。她来得晚了,戴鸡冠帽的巫师已经祝祷完,绒藏被剥了袍子,亮出筋肉虬结的胸膛,绑在镇墓的石狮子旁。纳囊和蔡邦家的人在悠闲地喝着奴隶送来的青稞酒,议论着去年那奇诡的天气,“霜灾,花灾,都是没庐氏带来的,绒藏一死,天气就会好起来了!今年春天来得早,青稞该播种了。”天气是彻底转晴了,没有了密布的阴云,风也不怎么动,只有皑皑雪山,静谧地、巍然地坐落在人们的背后。皇甫南一眼看见了德吉和李灵钧。此刻的德吉并没有像在红宫和国相府那样含羞带怯,对这门婚事志得意满,她和李灵钧各自坐在毡毯的一头,肩膀离得老远,活像一对被强按头,又不得不敷衍差事的夫妻。大家都胆怯地望着论协察,她幕离佳遮住了面庞,扭过脸,盯着那浮雕流云,宝珠翘角的墓门,手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匕首,那是用来割羊肉的。论协察懒得多看一眼那对貌合神离的男女。他只要把他们凑在一起,好给盟书上钤印,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卿卿我我。蕃南战败,已经让他在贵族中失了威望。他把鹰隼般的目光投向绒藏——这个口蜜腹剑、阴险狡诈的绒藏。绒藏说:他心甘情愿死,但是死之前,他要进陵墓里去祭拜赞普,亲口诉说他的冤屈。论协察漠然地摇头,“只有德高望重、或最尊贵之人,才能进国君的陵墓。”德吉放下了羊肉和匕首,往陵墓里去了,李灵钧也跟了上去,他虽然是个汉人,但毋庸置疑,和德吉是在场身份最为尊贵的人。女婿祭拜岳父,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没有意见,连连点头说:“绒藏,你不要废话了,该行刑了。”绒藏挣了挣被麻绳捆绑的胳膊,猛地抬起头来,有不甘,也有怨恨,“协察,我没有谋逆!我的灵魂敢去见赞普,你敢吗?你不是德高望重吗?猛兽之王吗?你连到棺椁前祭拜赞普都不敢呀!”在座都是三族的首领,论协察道:“那里面并不是赞普,而是一个奴隶的儿子,我岂能去祭拜奴隶?”绒藏红了眼睛,“当年赞蒙产下赞普的遗腹子,把羊皮褥子都抓烂了,是我亲眼看到的!”他诅咒发誓,颤抖着怒吼:“尔等行恶魔之法,让赞普的母亲,赞普的舅舅蒙冤,神山今日必将崩塌!将尔等都埋葬在此地!” 拨雪寻春(十八)“拉日神山即将崩塌,岭尕被白灾所吞噬。看吧,协察,你和我的誓言,到底哪个会成真!” 山谷里回荡着绒藏的吼声,辽远,空渺,但是奇异得震着人的耳朵。 那囊和蔡邦家的人心里颤了,毕竟也曾和绒藏一起勾肩搭背喝过酒。他们望着协察,有点看好戏的意思。天神已证,那墓里的确是个奴隶野种,如果论协察屈尊在奴隶的棺椁前下跪,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假如不去,又显得他心虚了。 皇甫南也下了马,慢慢挤进人堆里。有人坐在毡毯上,袍边被她踩在了靴子底下,那人立即把她的足踝抓住了,喷着酒气打量她,“奴隶?”他挥着胳膊叫皇甫南滚开,女奴是没有资格靠近墓门的。 皇甫南望着那通往地宫的幽曲廊道,“我是公主的婢女,公主不会说汉话,一定要我在。” 什么公主?奴隶种的女儿。那人不耐烦地摆手,只顾着去听论协察说话。 论协察在踌躇。所有首领们的眼神,他都看清楚了。行刑的人把削尖的木棍举起来了,只要往绒藏的胸膛里一刺,他的血就会渗进雪岭的大地。论些察抬了手,“好,我去祭拜,恶魔和罗刹鬼已被辛饶调伏,汝等无需畏惧。”他平静地看了一眼绒藏,“谋逆之人,等我出来再行刑,不要叫他的血提早凉了。” 他起身走进陵墓。 赞普的地宫,从廊道就堆满了彩塑泥牛马、绢制的甲胄兵刃、金银器皿,经堂里的长明灯照着穹窿顶,上头是绘的金翅大鹏和雍仲符。石壁很厚,外头的人声和马声都被隔绝了,灯影笼罩着论协察强健的身躯,走到了佛龛前,德吉背身跪在卡垫上,看那虔诚的姿态,是在默念《吉祥经》。 论协察呵呵地笑了,“德吉,你又在搞什么把戏?” 李灵钧多少有点敷衍了,他从卡垫上起身, 把位置让给论协察,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论协察左右一看,“谁蒙冤了?恶鬼在哪里?”笑了一阵,他把香拈在手里,跪在卡垫上——除非当着各部族的面,论协察并不把所谓的“屈辱”放在心上,战场上流过血、又所向披靡的人,不信鬼神。他的脸转向身侧的德吉,“你……” 瞳孔倏的一缩,论协察后半句还没出…“拉日神山即将崩塌,岭尕被白灾所吞噬。看吧,协察,你和我的誓言,到底哪个会成真!”山谷里回荡着绒藏的吼声,辽远,空渺,但是奇异得震着人的耳朵。那囊和蔡邦家的人心里颤了,毕竟也曾和绒藏一起勾肩搭背喝过酒。他们望着协察,有点看好戏的意思。天神已证,那墓里的确是个奴隶野种,如果论协察屈尊在奴隶的棺椁前下跪,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假如不去,又显得他心虚了。皇甫南也下了马,慢慢挤进人堆里。有人坐在毡毯上,袍边被她踩在了靴子底下,那人立即把她的足踝抓住了,喷着酒气打量她,“奴隶?”他挥着胳膊叫皇甫南滚开,女奴是没有资格靠近墓门的。皇甫南望着那通往地宫的幽曲廊道,“我是公主的婢女,公主不会说汉话,一定要我在。”什么公主?奴隶种的女儿。那人不耐烦地摆手,只顾着去听论协察说话。论协察在踌躇。所有首领们的眼神,他都看清楚了。行刑的人把削尖的木棍举起来了,只要往绒藏的胸膛里一刺,他的血就会渗进雪岭的大地。论些察抬了手,“好,我去祭拜,恶魔和罗刹鬼已被辛饶调伏,汝等无需畏惧。”他平静地看了一眼绒藏,“谋逆之人,等我出来再行刑,不要叫他的血提早凉了。”他起身走进陵墓。赞普的地宫,从廊道就堆满了彩塑泥牛马、绢制的甲胄兵刃、金银器皿,经堂里的长明灯照着穹窿顶,上头是绘的金翅大鹏和雍仲符。石壁很厚,外头的人声和马声都被隔绝了,灯影笼罩着论协察强健的身躯,走到了佛龛前,德吉背身跪在卡垫上,看那虔诚的姿态,是在默念《吉祥经》。论协察呵呵地笑了,“德吉,你又在搞什么把戏?”李灵钧多少有点敷衍了,他从卡垫上起身, 把位置让给论协察,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论协察左右一看,“谁蒙冤了?恶鬼在哪里?”笑了一阵,他把香拈在手里,跪在卡垫上——除非当着各部族的面,论协察并不把所谓的“屈辱”放在心上,战场上流过血、又所向披靡的人,不信鬼神。他的脸转向身侧的德吉,“你……”瞳孔倏的一缩,论协察后半句还没出口,德吉猛虎似的扑了过来,双手去扼他的脖子。论协察反应很快,一拳挥出去,幕离佳被拽走了,是阿普笃慕的脸。“是你?”论协察怒喝一声,翻身把阿普笃慕甩开,腰间的金刀当啷落地,两人伸手就夺。“别见血!”李灵钧急声提醒阿普笃慕。沾了血,出去要露马脚,阿普笃慕手一滞,改抓论协察的袍领,两人再次摔在地上,背心挨了一肘,阿普笃慕气血翻腾,撑着胳膊艰难起身,见李灵钧和论协察滚在一起,他也挨了论协察几拳,锦袍扯烂了。一脚把李灵钧踢开,论协察踉跄着起身,成了被激怒的猛兽,抓住人就挥拳。两个自幼习武的年轻人,已经够矫健了,还不及他悍勇,阿普笃慕肩膀上被撕咬了一口,隔着氆氇,有湿意涌出来了,他眉头狠狠一皱,忍不住骂李灵钧道:“你没吃饱吗?”李灵钧一个天潢贵胄,满头满脸的土,浑身上下无处不疼,险些要露出龇牙咧嘴的怪相。他警觉地盯着论协察,冷道:“你吃得不少,还有力气废话。”死寂的石墓里,三个人恶狠狠地对峙着,呼吸声急促杂乱。论协察晃了晃脑袋,清醒了,夺步往外走,“来人!”他嘴里含了血,声音嘶哑带咳。阿普笃慕和李灵钧对视一眼,论协察逃出去,死的就是他们。顾不上埋怨彼此,二人不约而同飞扑上去,把论协察沉重的身躯按倒,阿普笃慕制住手脚,“别让他出声。”李灵钧扯过经幡,往论协察脖子上一缠,下死力便勒。论协察脸上的青筋爆了起来,死盯着上方的阿普,他那双握了三十多年刀的粗壮大手,铁一样钳在阿普的肩膀了。经幡被挣断了,论协察含糊地低吼一声,跳起来,把阿普笃慕的脖子死死扼住了。阿普笃慕动弹不得,顾不上了!手在身边一摸,匕首早没有了,他移动眼睛看向李灵钧,“刀……”李灵钧握着匕首,退后一步,冷峻的双目观察着两个人,他的表情平静了,在衡量,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