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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七娘子默然良久,将写好的信蜡封好,交给万嬷嬷,“嬷嬷替我走急递,送给王妃。”万嬷嬷接了过去,徐七娘子站起身道:“我累了,先去歇一阵,晚饭就不吃了。”万嬷嬷伺候徐七娘子回到卧房歇息,放下帐帘走出屋,回头望去,屋子暗沉,满室清冷。一时间,万嬷嬷心头滋味万千,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总觉着难受。叹了口气,万嬷嬷轻手轻脚离开,前去叫来织布作坊的管事,将开始织布的事情交待了下去。临近傍晚,殷知晦赶回了茂苑县,直接到瘦猴子的宅子来找了文素素。文素素起身相迎,打量着风尘仆仆,又黑又瘦的殷知晦,道:“七少爷这段时日辛苦了。”殷知晦的精神尚算好,他也在打量文素素,微笑道:“文娘子也是,辛苦了。”喜雨见瘦猴子他们都不在,顾不得歇息,钻进了灶房,打了水过来,殷知晦指着廊檐道:“就放在这里吧。”文素素挑眉,提壶倒茶。他似乎若有所觉,解释道:“这些时日在外面奔波,以方便为上,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七少爷那边情形如何了?”文素素没再管殷知晦下凡尘,问道。殷知晦随便洗了一气,便擦拭手脸,边道:“很是顺当,有禁军在,有些小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了。”文素素心道也是,文人官员的笔与嘴,地痞无赖的蛮横,都抵不过禁军的刀。殷知晦将帕子扔进盆里,喜雨忙上前端下去倒掉,又跑出去买饭食。文素素说了近些时日茂苑发生之事,殷知晦听得愣住,茶盏端在手,一时间都忘了吃。“喜雨亲自前来送信,我便将手上的事情安排了一下,马上赶了回来。我只万万没想到,原来还发生了比娘子信中所写更惊险之事。”徐七娘子到茂苑,买作坊,收生丝,买织娘。每样举动,都昭示着秦王府的野心。“秦王府,与江南道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毕竟锦绣布庄也开到了江南道。只秦王府涉及到的深浅,尚无从得知。福王府也有份。”殷知晦看向文素素,苦笑了下,道:“王爷这边,也有脱不了干系的官员。”文素素并不感到意外,海税的利益牵扯巨大,从江南道出去的官员,肯定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江南道文风盛,官员又多。圣上未立太子,秦王府,周王府,福王府肯定都有自己的阵营。只凭着贪腐犯案,便可将涉及的官员定罪,文素素没那么天真。圣上会如何处置涉及其中的官员,她管不着,也不多问。殷知晦吃了口茶,放下茶盏,长长呼出口气,道:“没曾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王府这一招,真是厉害,让人防不胜防,难以招架。茂苑县只要做成,吴州府很快就陷入了进去,有了吴州府的开始,秦王府砸下大量的钱,一旦得以回笼,便可向明州府,松江府等推进。”“只可惜,文娘子在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殷知晦望着文素素,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赞赏。文素素沉吟了下,问道:“秦王与周王相比如何,福王呢?”殷知晦垂下了眼睑,半晌后慢吞吞道:“各有千秋。”“哈!”文素素不禁笑了声。这句各有千秋,真是令人回味悠长。殷知晦无语看向文素素,道:“应当是秦王妃的手笔。姑母经常说,秦王妃能抵十个八个秦王,让王爷要多加小心。王爷不以为意,秦王妃不过是后宅妇人,再厉害都翻不了天。就像是姑母,只敢管着他,在圣上面前,照样得恭恭敬敬。姑母经常被气得半死。王妃三天两头进宫,去侍奉姑母,也是赔罪。姑母有王妃为伴,总算没积郁成疾。姑母很看中王妃,王妃是姑母亲自所选,圣上也很满意。”一个是布料商贾,一个是粮食商贾。关系着国计民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抓在皇家的手上,总比落在世家大臣手上好。文素素此刻明白了圣上选秦王妃的缘由,好奇问道:“福王妃呢?”殷知晦道:“福王一向风雅,喜好诗词,福王妃父亲是翰林院的曹翰林,字画双绝。福王妃自小受父亲的熏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与福王夫妻相和,伉俪情深。王爷很是羡慕。”文素素露出了丝丝笑意,殷知晦瞥着文素素,摇摇头,道:“什么都瞒不住文娘子,我也就不卖关子了。王爷不喜王妃,倒不是看不起王妃的出身,毕竟他早就清楚,大齐有祖训,外戚不得干政。要是圣上给他指了高门的正妃,那他此生就只是一个亲王了。王妃与姑母脾性相投,聪慧端庄,经常规劝王爷,王爷很是反感。”周王妃也不好做,管吧,只顶着王妃的头衔,还要做齐重渊的阿娘。不管吧,她身为周王妃,齐重渊、周王府与她休戚相关。喜雨买了饭食回来,殷知晦与文素素随意用了些,细细商议了接下来的事情,连夜赶回了松江府。日子一天天过去,秋蚕茧缫成丝,按照契书的约定,交给了锦绣布庄,种蚕桑的百姓,今年大获丰收。手上宽裕了些,趁着中秋时,赶进城买些吃食,好好庆贺一番,街头巷尾人流如织。“锦绣布庄的新绸布,时兴的料子,一匹足足比别的布庄,要便宜八十个大钱!卖完即止。”布庄的伙计卖力吆喝,很快,消息经过闲人们的口,城内几乎快人人皆知。要买布的人家,当即前去一探真假。一匹绸布约莫在五百个大钱左右,锦绣布庄竟然便宜了五十大钱,还是崭崭新的布,要是错过,就亏大了。锦绣布庄顿时挤满了人,除了买布的人,还有小商贩,想要大批量的拿布。少五十个大钱一匹,贩卖到北地去,利再翻一翻,走一趟来回,今年就了过个肥年。过了两日,福茂等布庄也热闹起来。“福茂布庄新出了麻布!”“麻布有甚稀奇之处,穷人才穿的粗布,家中有纺机都,妇人长了手都能织!”“这你就说错了,福茂布庄的麻布,是丝麻!软和得很,还便宜,比寻常的麻布,只贵三十个大钱一匹!”“真当?”“去看看就成了,走走走!”毕竟还是穷人多,福茂布庄倒没被挤得水泄不通,除了福茂布庄,其他的布庄也有各式的麻布卖。麻布厚薄,软硬大致差不离,只是每间布庄的花纹不同。有万字纹,寿字不断纹,喜字纹,还有读书人喜好的雅致样式。
徐七娘子在后院看着账房送进来的账本,长长舒了口气。京城那边的信,一封封递来,她总算能交差了。“东家,东家!”金掌柜声音惊惶,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前。徐七娘子抬头看去,金掌柜一头汗,手上抱着一匹布,急急奔到了她面前,“东家你看!”徐氏做丝麻的布料,徐七娘子只远远瞧一眼,便看出了金掌柜手上的布料是丝麻。只眼前丝麻的布,又与锦绣布庄的不同,少丝多麻。徐七娘子伸手捻着布,比不过锦绣布庄的柔软,但远比穷人所穿的麻布柔软,织线均匀,花色上乘。金掌柜口舌发干,伸出手,道:“东家,这个麻布,比我们的丝麻价钱便宜得得多了去,与那粗麻无异了!”苎麻布一匹在一百五十到二百文之间,锦绣布庄垄断了丝麻,丝麻与绸布的价钱相近,只约莫便宜二十个大钱一匹。徐七娘子按在布上的手,用尽了力气方收回来,她努力镇定下来,问道:“郭老三他们的绸布,价钱几何?”金掌柜抹去了头上的汗,白着脸道:“价钱如常,今年他们的绸布少,说是不便宜。今年他们以麻布为主,说是为了江南道的父老乡亲,特意做他们穿得起的布料。”迟了,已经迟了!哪怕不经过京城允许,改织锦绣布庄擅长的丝麻,也已经来不及。徐七娘子与金掌柜都知道,他们收不到麻。让淮南道织与江南道一样的丝麻布,再送过来,几个月半年就过去了。他们谁都不清楚,郭老三以及江南道的一众布料行当的东家,后续还有什么花样。锦绣布庄处处处于被动,而且他们现在投入了大量的钱,算上前面投入的巨大成本,他们是赔本在赚吆喝。徐七娘子声音都尖了,道:“快去,快去拦着,每人只能买一匹布!”金掌柜呆住,抬手抹了把脸,却没有动。库房里的布,被几个自称海商的客人买了去,几乎一空。只怕这几个海商,也并非真正的海商。若是郭老三他们让人买了去的话,就成了锦绣布庄亏本,在替郭老三他们赚钱。徐七娘子紧紧咬住牙关,道:“不怕,穿绸缎的贵人,看不起这些麻布!我们还有丝线,可以继续再织布!我就端看价钱,他们敢不敢跟!他们改做麻布,以后绸布这一块,就全是锦绣布庄的了!”金掌柜稍许松了口气,不过,他总是无端心神不宁,道:“东家,我总觉着,此事没那么简单。”话音刚落,万嬷嬷来了,她拿着蜡封的信进屋,道:“七娘,王妃来信了。”徐七娘子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面若死灰。金掌柜大感不妙,小心翼翼喊道:“东家,东家”徐七娘子没有理会他,撑着案几站起身,道:“万嬷嬷,备车,去狗尾巴巷!”文素素住在狗尾巴巷,万嬷嬷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徐七娘子整个人都失了魂一样,不敢多问,赶紧奔了出去,安排马车。金掌柜独自留在屋内,看到徐七娘子扔在案桌上的信,手不受控制伸了过去。拿起信看完,整个人都簌簌发抖,信纸如凋零的花瓣,飘落。瘦猴子最喜欢的节庆就是中秋, 他对此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中秋时不冷不热,有葡萄,石榴, 梨, 好多鲜果,还有大大的月亮!”“冬至新年冷死人, 吃食鲜蔬少, 还没有月亮!”“冬至新年换成在秋日过就好了, 秋收之后,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起初许梨花还会与他吵几句,后来就不搭理他了。何三贵则是从头到尾都当他在放屁, 留在茂苑县的喜雨,笑着道:“我不喜欢过节,什么节都不喜欢。筵席接连不断, 七少爷忙,我们更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殷知晦他们到了吴州府府城,与齐重渊在一起,召集江南道的官员议事。这个节,只怕江南道的官员过不安瘦猴子搂住喜雨的脖子, 道:“喜雨,今年你该高兴了,不用在七少爷身边伺候。”喜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里却道:“瘦猴子别乱说, 七少爷待我们好得很。”瘦猴子放开他,朝天乱翻白眼:“虚伪!”喜雨理着被瘦猴子弄皱的衣领, 跑去小炉边蹲着,将烤熟的栗子夹起来, 问道:“娘子可要吃?”文素素摇头,她写完了字,正在专心致志尝酒。香雪海太甜,她挑了一坛善酿,倒进了壶中,再加了一撮姜丝进去煮。秋高气爽的天,天空澄澈透明。案桌上摆满了葡萄石榴,糖莲子,蜜渍鲜藕,香喷喷的鲜肉月饼,酒煮得沸腾了,酒香满院。许梨花端着一大筐子清蒸螃蟹,从灶房里走出来,扬声喊道:“瘦猴子,将案桌收拾一下!”螃蟹是郭老三一大早送了来,文素素想到了秃黄油,干脆让许梨花一并蒸了。瘦猴子蹲在小炉边烤板栗,他起身拍了拍衣襟下摆,撇嘴道:“螃蟹没甚肉,不好吃。”许梨花呛他,“我看你是这几天吃多了!再说谁给你吃了,老大说要拿来拆蟹黄!”他们已经提前过上了中秋,这些天送节礼的络绎不绝。除了殷知晦,织坊各东家,牛头村的许里正等人,送了村里的新鲜蔬果,活鸡活鸭,河里的鲜虾鲜鱼。各种点心肉食多得吃不完,文素素收了许里正他们的礼,拿了点心羊肉等村里平时吃不起的贵重吃食,让他们带回去,再分给孩童与养蚕缫丝的妇人娘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