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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角落有个太平缸,缸里有水,文素素走过去仔细洗干净手,对问川道:“时辰不早,七少爷应当歇息了,白日他公务忙,我就不去打扰了,劳烦你跟他回禀一声。”问川心情很是复杂,道:“文娘子可是要先回去了,瘦猴子还得要去取骡车。”文素素道:“天快亮了,我们昨夜都没用饭,饿得很,要先去用早饭,等吃饱了再来取车。你要当差,我就不叫你一道前去,以后等你得闲,我再专门请你吃酒。”问川想了下,爽快地应了。文素素肯定能在殷知晦身边立住脚,以后大家成了同仁,交好她只有好处。出了陈宅,道别后分头离开。晨曦初露,巷道里,不知从何处飘来阵阵的花香。一整晚没歇息,瘦猴子不见半点疲惫,只心神震荡,跟在文素素身后,一边走,一边傻笑。见文素素走远了,瘦猴子小跑几步追上前,眼珠子咕噜噜转,笑道:“老大,我们去哪家铺子?许家湖羊铺要清净些,省得有不开眼的人,前来打扰老大用饭。”许家湖羊铺里的羊肉包子,好吃得打耳光都不肯松嘴,只是贵得很,他实在馋急了,才咬牙去吃一次。文素素道:“哦,不去许家湖羊铺,去家热闹些的铺子。”瘦猴子呆了呆,文素素穿着一身本白布衫裙,女要俏,三分孝,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热闹的铺子客人多,难免有人会见色起意。文素素淡淡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正大光明去,要坦坦荡荡去,像男人那样随意出入,谁敢惹我,我就废了他!”瘦猴子拢紧衣衫,桀桀怪笑,跳起来去扯伸出院墙的花,抬手蘸到了乱蓬蓬的鬓角。谁敢惹文老大,嘿嘿,就是陈晋山的下场,断子绝孙!仙客来。殷知晦微微仰头, 山询躬身伺候他更衣,轻手轻脚整理着雪白的里衣交领,问川在一旁低声回禀:“文娘子先去查看了尸首。”话音刚落, 殷知晦喉结一动, 山询忙收回手,退到一边。殷知晦站立片刻, 自己抬手理好交领, 似笑非笑道:“她倒是有章法。”问川道是, 殷知晦前往净房,他便跟到门边,继续仔仔细细说了下去。殷知晦擦拭着脸, 听到瘦猴子断定郑知府的死因是水银中毒,道出水银的来源,眉毛挑了挑。她那几个手下, 也不是全无长处。怪不得她毫不犹豫接受了瘦猴子的投靠,这一份果决,他不如她。问川迟疑了下,道:“文娘子问小的陈晋山下场,小的擅自做主, 提了王爷对陈晋山很是厌恶。”殷知晦并无反应,问川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觑着殷知晦的神色,继续说道:“文娘子废了陈晋山。”提着水桶的山询脚步微晃, 桶里的水晃荡到地上,殷知晦顺眼看去, 他赶紧拿布巾擦拭干净。殷知晦收回了目光,默然片刻, 道:“清理妥当。王爷最近心气不顺,别拿小事去烦他。”齐重渊喜好风雅,一贯厌恶血腥场面。问川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道:“小的已经打过了招呼,看守的护卫是我们国公府的人,七少爷放心。”殷知晦唔了声,问道:“他们回去了?”问川如实答了,殷知晦轻轻呵了声,眉头皱起,道:“差人去看着,要是再惹出祸事,闹到衙门去,别插手去管。”问川愣了下,应下后忙走出屋,唤人吩咐了下去。靠近码头的几条巷子,与县衙大街的热闹不同。天刚蒙蒙亮,码头的船屋上,早已冒出了阵阵青烟,妇人在甲板上升起了炉子,忙着洗衣做饭。苦力三三两两蹲在各间商号的墙脚,有人啃着杂面馒头,有人端着碗,呼噜噜吃着香药汤。粮食铺的杨掌柜从店内走出来,轻踢一脚蹲在门口,着急忙慌刷牙的伙计:“还不快些!”伙计赶紧咕噜噜几声,噗地吐掉嘴里的水,抬手一抹嘴,赔笑着跑进屋,卸下门窗开始洒扫,准备开张做买卖。杨掌柜负手朝“王馄饨”走去,馄饨铺离粮食铺隔着一条巷子,铺子开了几十年,做得一手好馄饨。汤底是老母鸡文火熬煮,馄饨皮筋道,馅用料扎实时鲜,这个时节的刀鱼馄饨,鲜掉眉毛。平时热闹的馄饨铺,今朝依旧热闹。杨掌柜走近了,发觉热闹中透着不同,门前聚集着人,不时有人大声哄笑。杨掌柜拨开探头看热闹的人,不耐烦地道:“作甚挡着路!”那人本想发火,见杨掌柜穿着绸衫,怒意就化作了悻悻。不过,他很快就重新满脸兴奋,对身边的人啧啧道:“真是美人儿,可惜冷清了些。”“哪管冷还是热,反正都轮不到你!”“那轮得到你了?”杨掌柜听着身后人的议论,走进坐得满满当当的铺子。在众多的食客中,他一下就看到了端坐在靠近门边,安静吃着馄饨的美人儿。雪白的面孔,眉如寒山烟,乌发用只木钗挽在脑后,本白布衫裙,衣襟前几点红痕,想必是绣的花在美人旁边,一个枯瘦,尖嘴猴腮的邋遢汉子,一蹦三丈高,唾沫横飞指着一个酸儒骂道:“你给老子闭嘴,再敢嘴里喷粪,老子打碎你的狗牙!”酸儒穿着袖口磨得发白的长衫,颧骨高耸,横眉怒目道:“成和体统!简直成何体统!我是读书人,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定去衙门告你,治你一个瞧不起读书人之罪!”杨掌柜盯着美人儿一阵,脸色微变。这些时日茂苑县不太平,陈氏被拿下,聚贤楼的何员外,贪图寡妇美色,在衙门吃了挂落。
杨掌柜认出眼前的美人儿,应当就是寡妇文氏了。有人聪明,在一旁干看热闹不做声。还有好些蠢货不长眼,连馄饨都忘了吃,垂涎三尺盯着文素素鼓鼓囊囊的胸脯,眼珠子快巴上去,揭都揭不下来。“姐儿在哪家楼里做买卖,怎地没见过你?莫非是新入的行当?”有那莽汉,流里流气问道。穷人家的妇人小娘子也要抛头露面讨生活,只她们平时不会独自来铺子用饭。馄饨铺里的一碗馄饨要二十个大钱,她们哪舍不得吃。只有家中男人嘴馋了,独自来买上一碗打打牙祭。富裕的人家,会使唤跑腿的小厮,或者家中仆人前来买回家。花楼的姐儿们,得了妈妈的允许,经常三三两两出门游玩。花楼姐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眼就能看出来,文氏素面朝天,穿着寒酸。那闲汉可能真眼瞎,也可能是故意这般问。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在座的男子都心知肚明。“瘦猴子,你给花楼姐儿看暗病,看得还真是尽心尽力。莫非是楼里的妈妈,没给你诊金,换做拿姐儿肉偿,你得了美妙滋味,食髓知味了?”大家哄堂大笑,瘦猴子又气又怕,飞快地看了眼文素素,冲着那人淬了口,挥舞着手臂骂得面红耳赤。馄饨铺子的韩东家见杨掌柜前来,苦着脸上前来招呼他:“今朝铺子里吵闹得很,我让人给你送到铺子来吃。”杨掌柜沉吟了下,摆摆手,朝他低声道:“随便给我寻个座。你看,只怕是要闹起来。”究竟深浅如何,正好顺便探一探。杨掌柜一颗心也痒痒,美人儿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东家一脸晦气,对伙计吩咐了句,朝几个嘻嘻笑的闲汉努嘴,“都是惹不起的滚刀肉,我小本买卖,两头都不敢得罪,哪敢多嘴,唉!”杨掌柜心下了然,东家也知道了文素素的身份。他不再多说,走到伙计腾出来的位置坐了,看着铺子里的热闹,眼神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转。刀鱼馄饨热乎乎,鲜美无比,文素素吃了来这个世间的第一顿美味。她接连吃了两碗,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文素素取了帕子擦拭着嘴,看向一蹦三尺高,打着转与酸儒,闲汉混混对骂的瘦猴子,“馄饨凉了,你可还要吃?”跳到一半的瘦猴子,嗖地落下地,气势跟着落下来,二话不说坐回去,抱着凉掉的馄饨,埋头一顿猛吃。真是憋得慌!老大先前吩咐过他,不能抬出贵人的旗号出来仗势欺人。不能仗势欺人,害得他好些话说出来,厉害一下打了折扣!所幸馄饨美味,瘦猴子的气一下顺了。文素素在来时叮嘱过他:“现在不同与以前,再借势,就过了。且这点子事,我能自己解决,借势不划算。”瘦猴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吃得飞快,一碗馄饨很快下了肚。文素素取出钱会账,对伙计道:“你们铺子的生馄饨可卖?”馄饨凉了味道不好,有离得远的客人,也会买上一些生馄饨回去自己煮,伙计忙说卖。文素素点头,算了下何三贵他们的食量,道:“劳烦你替我包一百只生馄饨。”伙计接了碎银回后面准备,酸儒见状,摇头哀叹道:“世风时下啊,读书还不如卖笑的娼妓。”文素素站起身,走到酸儒的案桌边,居高临下打量着他。铺子里所有人,齐刷刷朝他们看了过来。酸儒被看得懊恼极了,侧着头拿眼角瞄她,鄙夷地道:“你看甚!”文素素淡淡地道:“我看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酸儒气得一下站起身,冲着文素素挥舞手臂,威胁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文素素道:“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又如何能得知。先前我恐你嘴里喷出的臭气污了馄饨,没有理会你,你却愈发来劲了。”不待酸儒说话,文素素气势陡地一沉,冷冰冰道:“你自诩为读书人,那你说说看,哪条大齐律,不允许妇人娘子出门?又有哪条大齐律,规定前往铺子的妇人娘子,都是娼妓?”贵人家的夫人娘子们,经常结伴去铺子里买胭脂水粉,布匹头面,吃茶饮酒。只贵人们都去雅间,出门车马仆从拥簇,寻常百姓恐冲撞了贵人,会主动回避。酸儒断不敢对贵人说三道四,他被问得语滞,脸色紫胀,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文素素不清楚大齐律是否有这条律法,但一般来说,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只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掌权的男人们讲究斯文脸面,不会堂而皇之将其写进律法。“你称自己是读书人,圣人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可见你全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我要是你,连最浅显的道理都没学明白,早就一头去碰死了。不过,像你这种蠢货,一向自以为是,哪能看清自己的恬不知耻!”酸儒被骂得眼前阵阵发黑,手脚直发抖,嘴皮颤动着,“你,你”文素素没再搭理他,走到先前出言不逊的闲汉案桌边,下巴点了点,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家中可有父母妻儿?”闲汉见文素素痛骂酸儒,此刻还没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呐呐答道:“有。”文素素哦了声,“你有父母妻儿,你阿娘同妻子,可要出门干活?”闲汉脑子勉强转了下,恼怒地道:“与你有甚关系?”文素素道:“我瞧你实在太蠢太没用,好心告诉你一个事实。你阿娘与妻子,都要出门干活,养着你这个废物。你要是有本事,赚到养家糊口的钱,让女人都呆在家中不出门,也能吃饱穿暖。你没这个本事,为何敢对出门在外的女人口出秽言呢?”“哦,因为你自诩为男人,再没出息,也要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