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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回到瘦猴子的院子,何三贵已经将车赶了回来,与许梨花一起在努力擦拭屋子,铺床烧水。她一下车,两人都围了上前,恭敬无比地冲她傻笑。女户,路引,青壮骡子,结实豪华的辎车,银子如今文素素在他们眼里,比陈晋山还要厉害!文素素太累,没心情与他们多说,向瘦猴子交待了秦娘子可能来假装借银子的事情,痛快彻底清洗过,钻进干净的被褥里,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直睡到翌日午后。起床用过饭,文素素坐在廊檐下瘦猴子那张旧躺椅上,沉默望着天上的太阳,直到太阳西斜,夜色沉沉。瘦猴子拉着何三贵与许梨花,屏声静气,连走路都放轻了手脚,生怕打扰到了文素素。文素素起了身,声音暗哑道:“备车,去仙客来。”瘦猴子嗖地窜了上前,屁股一歪,用力顶开何三贵,奔到了牲畜棚去牵骡子。何三贵懊恼不已,不敢当着文素素的面争抢,只能由瘦猴子抢了差使。许梨花眼珠一转,拉着他嘀咕道:“贵子哥,娘子还没用饭,娘子爱干净,你我赶紧去烧水,备好饭食。我们吃的杂粮馒头,哪能给娘子吃,娘子要吃新鲜的,再去买些羊肉,有钱了,嘻嘻,以后我们天天都能吃羊肉!”何三贵默然了下,纠正道:“瘦猴子叫老大,以后你我也要改称老大。”文素素没理会他们,坐上车到了仙客来后侧门。门房去传了话,不若以前那般,很快有人出来。问川山询没露面,殷知晦更不见踪影。瘦猴子有些不安,又不敢多问。文素素肃立在门边,一如既往的沉静。天际星河璀璨,星光溅在她身上,伴着灯笼的光,她看上去仿佛一尊冰凉的玉菩萨。瘦猴子的心,莫名就安定了。文素素只心无旁骛地等,等着毛遂自荐。这一脚若踏进去,便再无法回头,她不给自己留退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她要做主自己的命运,照拂与她一样不幸的女人。她等的是,无上权势!钱难赚, 屎难吃。钱难赚,权更难得。有钱没权,对上权势, 钱如泥石流滚过, 顷刻摧枯拉朽。星星逐渐稀疏,文素素的双腿几乎快变成了枯木, 毫无知觉。但她除了面色苍白, 依旧安静肃立。前世时她做收购头发的生意, 走遍了世界,见过无数的人,事, 风景。三千烦恼丝,饱含了无数女人的血泪,悲欢。做到后来, 她已经不再为了钱,只是喜欢自由自在,习惯了到处走走,看看。对比起大齐,后世交通发达, 世界早已日新月异。可是在很多地方,还是有许多女人不能走出去,无法走出去。那时的她只是过客,看到的时候也会难过, 很快便过去了,她无能为力。多出来的一世, 她成了里面的一员。就当做是幻梦一场,是死是活, 她都要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瘦猴子心里七上八下,黎明将至,正是夜里最凉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只怕文素素会生病。抚摸着青壮骡子光滑的皮毛,瘦猴子心疼得如刀绞。要是文素素攀不上贵人,前程,银子,青壮骡,仗势欺人的爽瘦猴子鼓足勇气,塌肩缩头刚准备上前,壮胆问一句。这时,侧门无声打开,问川走了出来。瘦猴子忙屏住了呼吸,如看金子一样,目光炙热紧盯着问川,恨不得跪下来叫他一声祖宗。问川朝瘦猴子这边瞄了一眼,压下那股子不自在,客气地道:“文娘子,七少爷请你进屋说话。”文素素颔首道谢,问川侧身让开,她过了片刻,方慢慢踱步往前。“腿脚不太方便,请见谅。”文素素声音暗哑,解释道。问川看了眼文素素的腿,眼里闪过佩服。站了这么久,凭着这股子狠劲,就胜过了许多人。客院安宁静谧,门前灯笼昏昏,明眼处看不到几个护卫,在暗处,却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文素素不由得轻嗮,看来何三贵那晚走的一趟,提高了仙客来的防卫等级。殷知晦坐在正屋案桌后,身上穿着紫色官袍,眉眼略见疲惫,看来一直在伏案忙碌。文素素上前见礼,殷知晦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随意搭在案桌的文书上,修长手指点了点,道:“坐。”
“多谢。”文素素走到他对面坐下,问川上了茶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文素素先端起茶水,一口气吃了大半,对着殷知晦毫不避讳打量的目光,认真解释道:“等下要说话,必须喝几口润润喉咙。”殷知晦失笑,道:“文娘子一向大气,无论对着何种局面,都能气定神闲。只我不明白,文娘子何以会落到李达,陈晋山之手?”这是殷知晦调查过她,心生怀疑了。文素素淡然道:“我死过一次,得了造化。”吴婆子的招供很仔细,文素素高热过一场,差点病死了。殷知晦眉头微皱,很快便舒展开来。天下之大,不乏奇人异事。文素素只要不是已换了人,被对家安排进来伺机接近他们即可。至于其他缘由,殷知晦是君子,并不多打探。殷知晦沉吟了下,没再绕弯子,径直问道:“文娘子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文素素起身,深深曲膝下去,殷知晦看得眉毛微挑。文素素见完礼,起身肃立,慎重其事道:“在下前来毛遂自荐。”“哦?”殷知晦眉毛挑得更高,嘴角上扬,不咸不淡地道:“文娘子,我身边的贴身小厮问川山询,是卫国公府的家生子,爹娘皆在府中做事,他们自小便府里当差。如问川他们等小厮,从小时起学习,识字拳脚功夫,各种规矩,成绩拔尖者才能领一些差使。差使当得好,过五关斩六将,方能来到我身边做事。除了山询与问川,我身边还有谋士温先生与蔺先生,与另外两个小厮听风,喜雨一起在府城办差。温先生与蔺先生皆学问渊博,见微知著。”殷知晦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放在身边,微微俯身前倾,双眼直视着文素素,“既然文娘子毛遂自荐,文娘子有何本事?”殷知晦如此排场,齐重渊身为亲王,身边自然人才济济。文素素微微一笑,眼都不眨地道:“我能暖床。”殷知晦呼吸一窒,接着呛咳起来,他狼狈地转过身,掏出帕子捂住嘴,好半晌后方平缓下来。回转身,殷知晦神色重新恢复了平静,双眸因为咳过,水光粼粼,在灯光下,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暖色。文素素道:“卫国公府当年如何起家,我一无所知。对京城,七少爷与王爷做的事,更一无所知。七少爷所言的小厮,谋士师爷,我是做不了,毕竟我不签卖身契,也没想过做谋士师爷,谋士师爷之类,皆为男子。这里面的不公道之处,我没本事让小公爷替我改变,就暂且不提也罢。我既然毛遂自荐,当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殷知晦认真道:“我并未因为文娘子是女子,而轻视看不起。”文素素说是,她相信殷知晦,他是君子,君子以方,好欺负些。齐重渊也是贵人,他与殷知晦的气息不同,他的眼神太直接,热情太过,这是她没先去找齐重渊的缘由。提到暖床。文素素并非只是为了说笑。“我能杀人放火,能出谋划策。不会洗手做羹汤,不会针线,书读得不多,字写得不好,做不了红袖添香的丫鬟。七少爷可需要?”殷知晦神色沉沉,许久都没做声。卫国公府在大齐立国之初,拥有从龙之功,世袭罔替至今。第一任卫国公,曾是替人跑腿的脚夫,因为脑子机灵,得了太祖的青眼,选了他做探子,得了功劳步步高升,最后被封为国公。大齐立国已经百年,卫国公府早已不复当年,殷知晦神色愈发晦暗。周王不争也得争,他是姑姑殷贵妃所出,两人是表兄弟,卫国公府是周王外家,早已无法置身事外。成,卫国公可以再繁荣几十年;败,卫国公府业已如一艘腐朽的大船,顷刻间便会四分五裂,沉没到水底。文素素不待殷知晦回答,继续道:“我不清楚七少爷与王爷为何还留在茂苑县,照理说,你们应当去府城才是。我姑且猜一猜,七少爷放了人在府城,将府城的官员叫到了茂苑县,可能是府城的势力错综复杂,七少爷与王爷查起来麻烦,不若调虎离山。再者,茂苑县有海河码头,码头有船与番邦做买卖,涉及到海运与漕运。吴州府纺织兴旺发达,各种布料经此出海,光赋税这一块,就得以天价计。”殷知晦的神色,从微怔到愕然,再到平静。是了,她敢上门来毛遂自荐,本就聪慧过人,这见微知著的本事,只怕不比温先生与蔺先生差。殷知晦沉吟了下,道:“郑知府死在了牢狱中。”文素素蹙眉,问道:“郑知府一死,线索可是断在了他这里,无法再查下去?”殷知晦愣了下,摇头道:“倒不至于。”他看了文素素一眼,略微好奇道:“你可清楚大齐官员的官职?”文素素坦然说不知,“我看过便能知道。”殷知晦难得无语,她不知归不知,却不知得理直气壮。这份气度,在官场上打滚摸爬多年,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她的脸皮。吃了口茶,殷知晦细细解释道:“吴州府隶属江南道,江南道有帅司,漕司,宪司,分别管着军政,钱粮赋税,提点刑狱,由朝臣充任。郑知府只知吴州府一府。”文素素认真聆听,心道大齐的官员太多了,她并未对此发表意见,道:“郑知府还有上峰,他死了,七少爷与王爷,无法再查上面的帅司漕司宪司?”殷知晦垂下眼睑,道:“事关重大,这些事情,眼下不能告诉你。娘子先前说能杀人放火,出谋划策。文娘子的确能杀人放火,只是官府真正查起来,娘子只怕逃不过。”现在殷知晦还不能信任她,事关朝堂机密大事,便略过了不提。文素素并不在意,嗯了声道:“官府中人,并非都如七少爷这般厉害。不过,当时我的身子不好,不能自己出马。要是我自己去,七少爷不一定能查出来。”因为刚小产,她身子不变,无法自己行动,鼓动了何三贵动手。只何三贵他们还是弱了些,心性不足,许梨花出了纰漏,被他几句话就问了出来。要是换作她,殷知晦与她打过交道,确信半个字都审不出来。“文娘子,郑知府死在了牢狱里,迄今我没能查出来,究竟是谁下的手。你若能查出来,你的那份路引,就能派上用处了。”以殷知晦的聪明,估计已将案子查得差不离了。他这是故意将事情交给她,考验她除了杀人之外的本领,要投名状了。文素素问道:“可能屈打成招?”殷知晦再被呛住,颇为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好一阵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