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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知晦送走齐重渊,继续审了下去。如他先前所猜测那样,陈氏上下一众,着实不知此事。要是与陈晋山无关的话,便该是他对家动的手。殷知晦总感到不对劲,直觉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就在茂苑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方人马手段看似简单,可藏得极深,他至今毫无线索。若是转头对向他们,这才是最令人可怕之处。这次他会不动声色,誓要查到底!文素素与何三贵经穿堂出去,唐知县与差役守在后院的天井边,将他们叫过去问了姓名,来历。核实典契之后,差役道:“速速收拾离去,归家后不许离开茂苑县,等候衙门的传唤!”两人忙应是,接过各自的契书离开。天井后的院子空荡荡,斜伸出来的海棠花枝,繁花累累,在太阳下静静怒放。待走出唐知县他们的视线,何三贵警惕四望,小声对文素素道:“你回去同花儿说,我在偏门边等着她。”文素素略加思索,答了声好。唐知县自是听从殷知晦的命令,发还典契,如何三贵之前所言那般,雇用的仆从下人,如她这般典来的“妻”,可以发还归家。许姨娘身为妾室,究竟能否离开,她也不清楚。最重要的是,陈晋山他们去了何处?回到东跨院,除了差役在巡逻,不见人影。往常这个时辰忙着准备午食的灶房,此刻也冷冷清清。文素素立在院门口,四下打量,墙角边燃烧的灯笼与匣子,化成了一堆灰烬。她将撕得粉碎的典契,一并扔了进去。“文氏?”大门开了一小条缝,许姨娘探出头,焦急又兴奋地喊她。文素素见许姨娘还在,忙走了进去。许姨娘砰地一下关上门,抓住她急着道:“如何了?我先前实在太担忧,想要去一探究竟,被差役驱赶了回来。”殷知晦聪智多近妖,文素素认为,他定不会放弃继续追查真相。先前审问被她侥幸逃过,主要是犯案动机。文素素在与他过招中,看似语无伦次絮絮叨叨,每一句都不是废话。“想着养好身子之后,再跟老爷太太交待……”留在陈氏,比跟李达在一起的日子好过,她便没有要陷害陈晋山的动机。数次关心她可会死,也是她主动招供的缘由,并非突然指向何三贵,将他牵扯进来。许姨娘冒冒失失,若是被他发现端倪,肯定就瞒不过去了。文素素厉声道:“你能去探什么究竟?探到了你又能如何?乱跑就是找死!”许姨娘愣住,委屈地道:“我就是着急了些”文素素没心情听她哭诉,抬手制止住她,问道:“差役什么时候让你回屋,可有盘问你?”许姨娘虽不知其意,还是回答道:“就在方前,我只与你先后脚进屋。差役查问了我的身份,恐我是疫症,让我赶紧滚出去。”既是差役让许姨娘离开,她暂时就平安了。文素素马上道:“我们三人都没事。银子呢?”许姨娘高兴不已,接着神色尴尬了下,呐呐解释道:“先前我回院子之后,有差役护卫在,没能寻着机会将银子送出去”文素素当即转身朝屋外走去,来到先前藏银子的沟渠边,提着线头将布包取了出来。许姨娘走上前,讪讪道:“是你想的法子,就我们两人拿了吧,不分给贵子哥。”文素素握着布包,稍微沉吟了下,只取了约莫一钱的银角子,十个铜板。许姨娘见状,按耐住欣喜,嘴上虚虚推让道:“这里至少有五两银,你怎地拿这般少?”文素素淡淡道:“先放你这里,到时候我来取。”出去之后,文素素当然要回李达家,哪藏得住钱财。许姨娘心情很是复杂,她如今也居无定所,只能回到乡下去投靠兄嫂。她手上有钱,还有何三贵,不怕兄嫂会给她脸色看。这些时日真正相处下来,许姨娘发现文素素人聪明,比何三贵还可靠,彼此要分开了,难过不舍涌上心头。“你放心,银子我帮你看着,一个大钱都不会少你的。”文素素若有若无嗯了声,将银钱用帕子仔细包好。许姨娘情真意切劝道:“李达靠不住,你被卖过一次,还会再被卖一次。五年再五年,到时候等你人老珠黄,指不定会落到何等境地。你脑子灵光,不如想法子与他和离,以你如今的相貌,就是知县老爷都配得上,何愁以后没有出路。”许姨娘越想越觉着这个法子好,正要与文素素细说,她已经快步往屋内走去:“快些去收拾,赶紧走,赶紧!”许姨娘呆了呆,慌忙跟着跑进屋。这些年来,她积攒了不少东西,全都是她辛苦得来。如今要离开,一件都舍不得丢,一股脑往包袱皮里面塞。文素素没甚可收拾之物,几件旧衫拿外衫一卷,擦拭干净的灯钎,当成簪子插在了发髻上。
搂着旧衫从卧房出来,听到许姨娘还在屋里忙碌。她本不想管,只这时候不能横生枝节,便走了进去,冷声道:“全部拿出来,只收拾细软!”许姨娘紧紧拽着旧裙,道:“别看这裙子旧了,毕竟尚完好,不曾打过补丁”带着偌大的包裹,太过招摇,要是被懂行之人看出她头脸的猫腻,又将是一场麻烦。文素素累得很,干脆利落道:“放下!你想要去流放,还是想要你的旧物?”许姨娘吓得一哆嗦,忙将旧裙扔掉,拿了贴身细软出门。在差役护卫的呵斥下,两人从偏门走了出去。何三贵早已在此焦急等候,见到许姨娘出来,连忙上前接过了她的包裹,怕她头脸惹来非议,遮遮挡挡拉着她飞快跑了。偏门外,除了何三贵,还围着一众看热闹的闲汉百姓。“咦,这个妇人生得有些脸熟。”“王麻子,你看到生得美貌的妇人都说脸熟,怎地,你们之间莫非曾有过来往勾当?”“都给老子滚开!”从人群中,走上前一个粗壮,浑身油腻脏污的汉子,长着脓疱的酒糟蒜头鼻翼翕动,浑浊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几乎快巴在了文素素身上。汉子朝身后挥舞着胳膊,骂骂咧咧道:“宗桑修得胡说,这是老子李达明媒正娶的娘子!”先前说眼熟的那人道:“我就说眼熟,她是李达的娘子,以前在肉摊跟着李达卖肉,后来典给了陈老爷。眼下变得水灵貌美了,眉眼五官还在,我怎能认错!”众人哗然,对李达既羡慕,又嫉妒。“李达,你这厮,还真是有艳福!”也有人不怀好意道:“李达,陈老爷进了大牢,你的大主顾没了,以后肉卖不出去,迟早得将你的美娇娘再典出去。不若你我这就前去牙行,我也典上一年半载,好生享受享受!”李达得意又恼怒,不敢对说话的富绅发火,朝着文素素眼白一翻,歪着脖子骂道:“文氏,还在这搔首弄姿作甚,赶紧跟老子回去!”文素素平静地道:“好啊。”春日艳阳高照,从树叶中投下细碎的日光,不时落在跟李达归家的文素素身上。她发髻上插着的灯钎,随之泛发出冰冷的寒光。李达在茂苑县卖猪肉,认识他的人多,加之陈晋山出了事,他们这一路过去,热闹堪比皇帝出巡,不怀好意的调笑,风言风语不绝。从陈宅到李家,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李达得了银子,转手就花天酒地花得一干二净,面对议论奚落,依旧舍不得雇车。李达终究感到面上无光,不时回头恨恨剜一眼文素素,脑子已转过了一万个主意。陈晋山被投进大牢,每年固定二两的典妻银再也收不到,还失去“仙客来”这个大主顾。天气愈发热,肉卖不出去便会坏掉。冰贵得很,李达想都不敢想。猪肉卖不动,哪来的银子吃香喝辣?文素素带出来的旧衫,他早就抢过来翻过,两身半旧的绸衫厚袄拿去死当,勉强能换来一点钱。他许诺给红儿的头面,已经一拖再拖。再推三阻四,她肯定会生气,再也登不了她的门。红儿还是小事,她哪比得过文氏的美貌。李达望着文素素柔若无骨的腰身,鼓囊囊的胸脯,低头垂眸的风流李达心头一会涌动着热流,一会又被憎恨淹没。贱妇被陈晋山滋润得水灵灵,不知被他怎样折腾李达越想越恨,既然嫁给了他李达,生死都是他李达的人,还想翻了天去!“李达,哟,你发财了?打哪弄到了此等娇娘?”有人又在大惊小怪,话虽对着李达,毫不掩饰的眼神,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转。李达冲着他挥舞拳头,骂道:“这是老子的娘子!夏黑狗,你看甚看,当心老子将你那双眼睛都挖出来!”“咳”,李达一口浓痰,淬到闲汉夏黑狗的布衣短褐上。夏黑狗生得瘦弱,不是李达的对手,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一气,骂骂咧咧跑了。文素素安安静静跟在李达身后走着,对周围的热闹,李达的跳脚充耳不闻。昨日整夜未眠,神经绷得太紧,身体本就没恢复。走在太阳下,眼前不时一阵阵晕眩发黑,她还须得集中精力,记住走过的路线,周遭环境。到了城西一带,宅子愈发破烂。巷道交错,一条河流缓缓流淌,妇人娘子们在河边的石阶上浣衣,洗刷。李达抚摸着肚皮,走进了一间食铺,喊道:“来碗羊肉汤,一笼羊肉包!”食铺东家秦娘子走出来,鄙夷地道:“咄!李爷好大的口气,你打哪发财了?赊欠的银子,该清了吧?”秦娘子性子泼辣,李达虽恼怒,却不敢声张,梗着脖子道:“老子有钱,过两日就清账,休得废话,速速去端上来!”文素素抱着旧衣衫,随之缓缓走进了食铺。秦娘子一怔,眼里闪过怜悯,旋即更加鄙夷了,淬了李达一口:“没脸没皮的狗东西,卖妻卖儿,也不怕被天打雷劈!”此时已过了午饭时辰,铺子里无人,文素素捡了张空着的案桌坐了下来。秦娘子端了两只包子,一碗羊肉汤,越过李达,径自放在了文素素面前:“瞧你脸色不大对劲,去医馆让大夫瞧瞧。”文素素声若蚊呐道了谢,便垂下头一声不吭。秦娘子叹了口气,茂苑县就这么大的地方,陈晋山一出事,无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