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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叔讲起那个人的偏执,语气十分疼惜:“嗯,刚回来,下飞机没怎么睡觉,又开着车出去了。我们没办法劝他,就像我们没办法阻止她的离开。”杨洵明白他们悲戚的心绪,有些不忍:“有其他人提供过线索吗。”大雪覆盖长廊,远处的湖和林都银装素裹,宛如一幅水墨画。汤叔把他领进前厅,让他坐在桌前。“这段时间,很多人都自称她的朋友,仗着高额的赏金想要来碰一碰运气。少爷吩咐每一个都接待,他一点线索都不想放过。可是前两天,清理索道的落雪,缆车停运了。我听说,你在大雪里走了两个小时,心想你可能真有什么想说的。”“我”杨洵抓皱了衣服,之前撑着伞的手指又僵又木。汤叔摇头,也没有勉强他。“没事,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那孩子没有亲近的家人,你能来看看她,也挺好的。”“他还在坚持找她吗那万一,万一关于她的下落,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呢。””杨洵捧着茶,手背被冻得皲裂,刺痛一直深入,到心脏的位置。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不合时宜。那个人怎么会停止寻找她呢。没想到履行公事的汤叔。他听到杨洵说这句话,不但不觉得突兀,反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市郊,亦庄的方向,对面就是著名的香山红叶,那里半山腰有一栋别墅,红叶公馆,外面长年生长着黄栌和乌桕,如果你想去见见他,正好小贾要给他送饭,可以捎带你一程,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可以当面说。”杨洵没有拒绝。“少爷从来没有怪过她这次离开,他前段时间搬回礼小姐认识他之前的房子住,找到了她遗落在房间里的戒指。他说像这样,不断地寻找到她在那几年里,埋藏在家里的旧物件,还真有一种掘宝的惊喜。”“他不怪她,说她的未来不应该被困在他身边。”“我们当然为他们的感情好感到开心,可大家也心照不宣着,茫茫大海,哪里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呢。”“他救了她一命,她用命换得他去和那些门当户对的不爱的女人结婚,换来的更多是,他更加疯狂的自责,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杨先生,既然你认识他们,就好好劝劝他,我让小贾把车从停车场开过来,方便搭载你。”汤叔别过头,眼睛已经通红。他就这样走进簌簌落落的大雪里,有些蹒跚,脚步很轻。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至死不渝的爱情。汤叔亲眼看见少爷关在漆黑的房间里,不吃不喝,除了呼吸的起伏,病态又麻木不像一个活人。仿佛支撑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光与热完全泯灭了。那些金钱和财富堆砌出来的控制和傲骨,坍塌的彻底。玻璃不是他打碎的,可是每一天,江衍鹤都要在上面经过无数遍。他就跪在上面找寻她遗落下来的,爱的痕迹,直到双手和膝盖被尖锐的玻璃刺破,浑身是血的陷入睡眠。可是睡着了就安心了吗。梦到她穿着白裙,赤着脚,像小猫一样很乖地坐在她怀里,他教她学生僻的外文音标。她回答不出来,有些恼,嗷呜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幻觉里是,上春风的课。可是醒来,窗外大雪茫茫,天寒地冻。江衍鹤一遍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再让她有安全感一点。为什么不肯多和她交流听听她到底在想什么。可是这些都和外人无关。因为外人,是很可笑的。前几天,他在意大利,接到了一个跨境的电话,是谢策清打来的。对方喝多了酒,说话声音有些含混。谢策清一听江衍鹤接了,立刻大着舌头询问:“礼汀跳海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江衍鹤沉默,很久才说,你醉了。谢策清却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起来:“亏我一直当你是兄弟。我一直觉得你比我优秀,比我能力强比我更适合和她你说啊,你不要什么都不说。”“说什么?”他又灌了一口酒壮胆,嗓音有些哑询问:“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那天晚上是不是和翡珊睡了,就是因为你让她伤心了,所以她死心了,才会选择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离开。”“哪天?”“就是她跳海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休息室抽烟。我永远都记得那天那艘船那么多休息室,她偏偏进了我一个人的那间。她说你和翡珊在一起。我问你,是不是把翡珊上了?因为第二天我看见她穿着婚纱在礼汀身后。”“我从来就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信号有轻微的干扰,电流刺啦着。江衍鹤的语气有点模棱两可,尾音有点哑带着鼻音:“至于那天晚上,谁哭着说还要,流了我一手的水,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个跳海的人呢?”谢策清酒醒了一半,有些恼羞成怒:“江衍鹤,你有种!”就像供在神龛里的小观音,颤抖地掉落在对方的怀里。
借着酒精,他忍不住屈辱地骂道:“我不管江衍鹤,我就是怪你不打算原谅你,你给我把她找回来。”谢策清语气颤抖地呜咽起来:“我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谁都能玩弄,什么都不在乎。”“会找。”谢策清撂倒了酒瓶,红酒撒了出来。他没有去管倒灌到身下的酒,反而牢牢地抓住手机:“那些媒体都说你疯了,但是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比谁都清醒,你不滥用药物,不伤害身边的人任何苦难都击不垮你,你看起来扭曲又厌世,却客观通透的可怕”“蒋蝶的旧手机被换下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你监视了我几年,为了避免我回去找她。”电话这头,江衍鹤安静地躺在地上。地上有一本被撕去几页的原版里尔克的《杜伊洛哀歌》,被他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世界各地的人,提供的礼汀的联系方式。“英雄酷似年青的死者,他不为勾留所惑。他的崛起是存在。”“那里危机四伏,知他者寥寥无几。但突然激奋的命运,对别人阴沉缄默,却把他咏入他那喧腾宇宙的风暴。”“我从未听说谁像他。他模糊的声音,霎时穿透我,挟卷汹涌的气流。”诗行密密麻麻,字里行间都是他对她破釜沉舟的坚定和孤勇。但他冷血又孤绝。宁愿别人万般误会,是他对不起她。也不愿意,对别人讲述半点,那天晚上两人在月下淫靡缠绵的往事。他冷白的骨节穿过散落的黑发,不想听对方的絮叨。“哭够了没,我挂了。”谢策清连忙求饶:“哥别挂,我求你,你告诉我,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你真的没有和翡珊上床,反而去找她了吗?”“你可以随便恨我。”江衍鹤笑了,呼吸有些缓。心脏有些闷痛,他蜷了蜷手指,抵在胸骨上,说出来的话却凉薄得要命:“活着,当面问她,不是更好吗?”谢策清喃喃自语道:“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我更怕你活不下去江衍鹤,如果你活不下去可以打电话找我。”“我没怪过你我就是,我就是,我每想起她一次,我就难受,怎么办,我”“难受什么。”江衍鹤起身站在镜子前,扯了一下脖子上松垮的领带。他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被驯化又被抛弃的动物。烦躁地埋头,他不耐烦地对谢策清说:“你不是很幸运吗?她那天晚上和你聊了那么多。”“不是,江衍鹤,你连这种醋也要吃啊!”谢策清调大了音量:“我说你这人,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怎么——”嘟——嘟——嘟——对方已经挂断了。谢策清对着电话一阵一阵的发懵。他已经戒烟了,这段时间在创业,起起落落的,外债堆积如山,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很辛苦。只要看着天上的月亮,他就会想着,再熬熬。或许明年开春了,就能收到品牌方的资金注入了。再等等,或许礼汀就回来了。再等等,天上的月,就圆了。江衍鹤安静地躺在空旷的房间里,眼睑下有些青灰。捏着烟的手指挡在眼睛上,睫毛上的湿,给骨节沾上了一点润泽的雾气。他很厌恶当宽慰别人的角色。会觉得那些人的哭腔,崩溃,都吵闹得心烦。根本没有耐心听完。可是今晚,另一种情绪占领了顶端。好嫉妒。恨不得把那个喝醉酒的男人摁死在海水里。他喉结弧线起伏了一下,又想起床尾放着她的睡裙。埋头。水生香的气味还没有散去,浸入五脏六腑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颤栗又疯狂的快乐。从来没有想过,做这种事。但就是很渴求地宛如吸入毒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