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

大隐 第5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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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前段日子下诏,让陆执退了与许家的亲事,理由还是那个,门不当户不对。又顺带给他指婚了长安巨富河东裴氏家的四娘子。陆简祥气不过,发誓般说:“她若一直不回来,我就一直不娶,只要她回来,我就娶她。”李佑城轻笑,故意问:“你可有胆子,舍下家业,不顾你父兄反对,与圣上对着干吗?”陆简祥沉默,身上的那种少年意气也偃旗息鼓,但毕竟还是年轻,禁不住挑衅,只怒视李佑城,道:“阿如就是被你逼走的,你一点都不了解她,她那么爱长安,那么喜欢长安的生活,怎么舍得走?”“陆公子,你、我,都没有资格谈‘阿如想要的生活’。”李佑城一字一顿,但依旧隐忍道:“阿如不是浮萍,她所有选择都有她的道理,至于她最后选择谁来陪她过一生,那就看那个人的造化了,而不是你在这里,在这清净的地方,与我比较、争论,你没有任何理由指责我。”他言语中透着不容置疑,毕竟比陆简祥大了五六岁,身份又尊贵,这些话确实让他退缩了一点。陆简祥饮尽茶水,红了眼圈,叹道:“是我对不住阿如。可是,定安王,你也好不到哪去,你比我可怜。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从我堂姊那里,从周若水那里,从长安的风言风语了,我全都知道了。你在滇地的时候就照顾阿如了吧?你倾慕她,所以才费尽心机来到长安,求得圣眷吧?只可惜,阿如还是不跟你,最起码,你连亲都没法与她定!你不要忘了,再过三个月,你与我堂姊就要行定亲礼,你是有婚约的人,还望自重!”虽没有明文规定,但已是约定俗成,即王公大臣可以不用等到三年国丧期满再办喜事,一般两年以后就可以预热了。毕竟婚姻大事,程序极为繁琐,先把前面的小礼仪过了,这样,等到国丧期满后,便可宴请宾客,大肆操办成亲之礼,这也是天家对于万民的照拂,毕竟,增加人口数量只能靠生孩子,越早越好。李佑城当然明白还有定亲的事,皇帝提醒他,朝臣提前恭贺他,现在连陆简祥都来拿此事戳他痛处。这样的生活也不是他想要的,若一直这么活下去,那他遇见阿如又有何意义呢?陆简祥走后,李佑城也下了楼。金川毕竟是自己人,跟了落缨,但还在盯着许府,趁落缨招呼客人之际,默默跟在他身后,小声道:“王爷请留步,小的有话要说。”李佑城侧脸看他,后退半步。金川眼睛时刻盯着落缨方向,加快语速:“许府家主和老夫人要回来了,就在三个月后,听闻老夫人的病加重了,蓬莱那边的药草也治不好了,要回长安终老。”李佑城大脑空白一瞬,好似在回味这话里的意思,但又立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阿如是最孝顺的,他清楚得很。 066 水晶从蓬莱到长安的路并不好走,水路是逆流,陆路的平原地带也因夏季雨水多而时常泥泞。好在,一路上还算安全顺利,虽然时间上多耽搁了几日,但随行人员没有染病,携带货物也都完好无损。许老爷子和夫人抵达许府后,并未给亲朋好友去信,只在私宅里摆了几桌,算是招待大小家眷以及看顾生意的长工伙计。且特意嘱咐,不许对外宣扬,二老只想在家中安度余生,不希望他人打扰。葛氏怀有身孕,挺着大肚子,还有俩月就要生了。许广翰更加金贵她,惟命是从。许母摸了摸她的肚子,眼里带笑:“尖尖的,像是个男娃。”又触景生情,心里叹道,若是阿如已成婚,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吧,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当外祖母。如今,大顺经过两年的平叛和休养生息,四方皆安,百姓也能从中喘口气。新帝李淳意气风发,每每朝会,都要将国泰民安的浩大蓝图重申一遍,颇有种汇集天下贤士,共筑大顺锦绣江山之意。朝臣纷纷迎合,也都将各地的好人好事,政绩功业拿出来显摆。每到这个时候,李佑城只管听着,听得烦了就闭上眼等着。平定叛乱,驻守边疆需要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可等到功业已成,安定下来,文官们就开始看这些武将不太顺眼了。李佑城也知道,背后有不少人诟病他,甚至说他坐享其成,不思进取。他也不在乎,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就算李淳护着他,长久下去,也总有护不住的时候,等他终于放手了,自己也就可以走了。这一日,赶上剑南西川道新任节度使崔崇文来京汇报工作,崔崇文是皇帝的老师崔宗儒的儿子,也是李佑城的知己。新帝嘉奖他在剑南西川治理有功,尤其是去年雪灾的时候,剑南西川道向中原地区输送了好多物资,帮助上万百姓脱困,真是恩情浩荡。崔崇文侃侃而谈:“是陛下的功德彰显!陛下仁善,使得我剑南西川道子民敬仰,尤其是这里的一些中等商人、大商人,纷纷捐资,可谓感人至深啊!”李淳笑说:“朕得知,有位轻舟先生,不仅在当地行商助人,还开办学堂,对本次赈灾付出最多,可有此事?”“陛下圣明!”崔崇文激动起来,夸了半天轻舟先生如何如何,有的爱管闲事的朝臣顺便问轻舟先生的身份来历。“恕臣无能,并未见过他,也不知其具体身份,坊间传闻,说他曾在宫里当过差,曾是位公公,上了年纪,回到老家这边做点生意,关照四邻而已。”众人面上皆赞,但心里对这太监身份嗤之以鼻。李佑城依旧一言不发,垂眼盯着脚底下花样繁复的波斯绒毯愣神。崔崇文越说话越多,开心笑道:“各位不知,去年雪灾,轻舟先生还建言献策,想出好几个赈灾之法,只可惜没来得及付诸实践。他还著书,意在提醒陛下不用忧心藩镇举动,陛下本就是圣德之人,只要安抚住百姓,不折腾百姓,实施利民良策,百姓心里是能感受得到的,自会维护大顺政权。确实啊,去年剑南东川有异动,可兵将还未出城就倒戈了,就是因为这些将士也都是有家的人,作为普通百姓,他们自然不希望跟随恶主,行恶事,只想安稳过日子而已!”有人附和:“崔将军所言极是!这轻舟先生不禁让人想起当年的昭安公主,其善用民力,以单薄之躯将舒王恶行公之于众啊!”提到昭安公主,李淳下意识看了眼李佑城,见他并无异样,依旧心不在焉,头都不带偏的,便没在意。只听崔崇文又说:“眼下,轻舟先生的生意在剑南西川越铺越大,有人劝他开拓江南和河东的市场,可人家偏不,就在滇地勤恳耕耘,踏踏实实,可见不是贪图名利之人啊!”李淳听着朝臣的议论,觉得这位轻舟先生说得有道理,叛乱是永远不会停息的,这边平了那边又起,最后朝廷还要投入大量人财物力,弄的民不聊生,与其做个日日担惊受怕的君主,倒不如做个广开言路的贤君,推行仁政,革除积弊,方能安民。等朝会结束,朝臣陆续走出太极殿,李佑城追上了崔崇文。“崔兄,叔父身子可好?”“托圣上洪福,阿父身子健朗,前几日还去演武场和小辈们比试呢!”“叔父一向自律,可再怎么说也上了年纪,要多休养。”崔崇文点头,拍拍他肩膀,扬了扬下巴:“玉安,我看你瘦了不少,是不习惯长安的日子吗?若如此,我找个由头,和圣上说明,再邀你回益州养一养?”“多谢崔兄,我很好,莫要担心。”“你别听有的朝臣胡言乱语,背后议论你,他们啊,就长了张嘴,关键时刻就变成窝囊废!舒王及其叛党还未抓获,圣上不会掉以轻心,朝廷倚重你,他们不会把你怎样的。”

崔崇文为人热情,话也多,尤其见了老友更加管不住嘴。李佑城淡淡一笑:“有崔兄在,我不会忌惮那些人。方才,崔兄在大殿说轻舟先生的生意在滇地吗?可与诏国之间往来频繁?”他可以在李淳面前表现淡定,但出了太极殿,任何与许清如相关的蛛丝马迹,他恨不得亲自去验真伪。“这个倒是不太清楚,我只听闻他身子骨弱,所以不怎么出滇地,估计是多用脑子,剩下跑腿的活让雇工来做吧!”李佑jsg城谢过,又约他吃酒。崔崇文忽然想到他六月二十四就要定亲了,可自己等不到那天就要回益州,只好感叹,还说要把贺礼差人送到定安王府。李佑城也才意识到,自己与陆虞欢的定亲礼快到了,景策不止一次提醒过他,王府里这几日也在装点布置,就连那陆娘子也找由头来了好几次。仿佛只有自己是置身事外的,他只记得,这个日子是他两年前与阿如分别的日子。夏季的雨总是突如其来,雨点子倒也不大,只是绵绵密密,有种春雨的恍惚感。雨中行路艰难,但叶轻舟雇的这辆马车的车主很负责,丝毫没有耽搁,准时准点到了长安南边的明德门。叶轻舟跳下马车,撑了伞,车主还有别的活,不便进城,剩下的路只能他自己徒步。也好,自己离开长安已满两年,从明德门往里走,正好顺着天街一睹长安这两年的变化。市井之气最暖人心,叶轻舟一身素衣,圆领袍领口敞开,露出白麻中单,发髻是中年男人常梳的样式,还带了一顶小巧的斗笠,是他找人特意做的,遮阳不挡雨,帽檐很低,但能挡住大半张脸,隐蔽性很好。进了城后,雨停了,叶轻舟索性收了伞,放进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天街还是那样热闹,大小商贩,各色行人,络绎不绝。叶轻舟越往前走,越感觉自己被喧哗声淹没,这种久违的熟悉让他倍感舒服,他买了一块糯米糕,不顾热烫,边走边吃,好不快活!走到安业坊附近时,他知道快要拐弯了,往西再走一段就是光德坊。走了这么久的路,自己竟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越走越兴奋。等过了安业坊,他想继续往前走时,人群忽然攒动,都朝着西边看过去,且知趣地退到道路两侧,让出中间的路来。众人抻着脖子看,发出细碎议论。不远处从西边方向悠然驶来一架马车,四匹白马高大矫健,一看就是良驹,车子的造型也很特别,镂雕精致,十分宽敞,没有围挡,只支了阔大的顶棚,绛红色车顶垂下万千流苏,每一条流苏坠着一颗琉璃水晶,像千万滴水珠晶莹剔透,随着缓缓车步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响。车上端坐着穿着大红锦衣的两人,男的清瘦白净,目光淡漠,棱角分明,只默然盯着前方,不为旁边景致所动。女的体态丰腴,举止优雅,面若桃花,发髻上的金钗玉饰一看就十分珍奇昂贵,她时而微笑着朝众人挥手,看上去心满意足。马车缓缓而行,越来越近,叶轻舟想躲,却挪不动脚。近旁的人多,有人道:“怪不得雨停了,原来是定安王接陆家娘子回府定亲呢!天意,喜事啊!”“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啊!”“什么男才女貌,我看定安王这样貌,怕是最美的女子都比不上!”……叶轻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遇见他,他捏紧手里的糯米糕,把头低下来,默然等着马车过去。可他的心砰砰跳不停,他感觉呼吸也不顺畅了,是的,明知道李佑城就在眼前,明知道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可叶轻舟还是强迫自己压低脖颈。不是因为不想他,而是怕见一眼就收不回去了。有好事者推了推叶轻舟,问:“你怎么不抬头看啊,这可不是咱小老百姓能有机会见的人,要不是这陆娘子执意要坐敞篷马车,咱能一睹定安王真容?”叶轻舟听得愣怔,刹那想到也许自己低头的样子太过显眼了,反而欲盖弥彰,于是迟钝地抬起头来,一点一点,望向那个方向。马车上的他,皮肤白,穿红色衣服很好看。叶轻舟微微弯了唇角,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车子不算快,两侧还跟着一排步行的侍卫和婢女,等快到叶轻舟跟前,侍卫急促着开道,众人再次退后,他旁边有小娃被绊倒哭起来,哇哇的,很引人注目。李佑城闻声,往这一方向稍稍侧头。对上了叶轻舟的眼睛。——只是一位上了年岁的郎君,眼角耷拉,满脸皱纹。可他为何,在流眼泪? 067 赤诚叶轻舟慌乱低头,拿手压了压帽檐,急速转身,暗自提醒自己,今天就算挤破头,也要挤出去。糯米糕被他捏得不成形,他低头看了眼,索性一口塞进嘴里,使劲嚼着,可还是止不住泪水,泪珠儿粘着黄粉从脸颊滑下来,也变成黄色的了。他忽然想到刚才的马车上缀了琉璃水晶,那么美,晶莹如泪,如此贵重的东西,缀了整整一圈,该是花了重金。想来,他们的定亲宴也相当奢华吧。他使劲敲打自己的头,心里怪道:“许清如,别瞎琢磨了!别哭得这么廉价!你与他以后不会有任何交集,感情的事要当断则断!”叶轻舟挤出去后,死命往西跑,沿小路跑,他不敢保证李佑城认不出她来,所以要抓紧时间回家,否则功亏一篑。等跑了一段时间,他往后扭头,人群那里并无异动,该是没发现什么,于是轻叹气,脚步慢下来,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