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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因生意耽搁的许清如默默走进宾客席,邕王和仆从护卫们才紧随其后入座。由于地位悬殊,两个人隔了十万八千里,清如也不知道他会来。邕王给她点了一桌子宫廷糕饼,都是她爱吃的酸甜口,还搬了一摞地理志,供她解闷。她那时脸一阵红一阵白,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羡慕不已。她想去找他道谢,可过来的小太监说娘子尽兴即可,若觉得不自在,可早些回府休息,不用回礼。也是,她渺小得如一片树叶,贸然过去,对他影响不好。于是远远望了一眼,由于离得太远,加之日头灼热,那个男人好似一个光点,什么也看不清。如今,世道变了,邕王死了,她也经历了和亲和逃亡,再度面对这群刁蛮女娘,她不想再躲,躲也不是办法。“许娘子快与我们说说,那传闻是真的吗?你与一边防军爷在都督府……”崔庭芳没敢往下说,只等着她接话。清如含笑道:“太常寺卿掌管祭祀礼乐事宜,行事作风更须规范,家眷也须谨言慎行,都是些风言风语,崔娘子断不可往狭隘里想。”“你算什么,竟还提起我阿父了?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我才得问清楚,否则你这个和亲公主若有半点不洁,岂不是辜负圣上的好意?”崔庭芳小嘴咄咄,全场就她能说。“那崔娘子算什么,竟还提起圣上了?早知你如此深明大义,当时还不如你去和亲。”清如回,音色平淡。“你……你……邕王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你jsg!”“邕王也是你能说的吗?他安眠在昭陵,你如此污秽他,小心遭天谴。”清如一点也不退让。葛氏就差跪下来求情,被清如一把拉住。裴韵娴和章婵等一众女娘也没闲着,呼朋唤友,看热闹不嫌事大。清如知道,这两姐妹跋扈,也最爱挑唆,于是拉着葛氏突出重围,走过拱桥,往湖对岸而去。葛氏哭丧着脸一个劲劝说:“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再得罪那帮人了,咱们家破落了,你也不会再有人护着啦,没有人给你兜底了啊!”说到这,葛氏忽然开窍:不是还有个备胎呢吗?而且今日他们全家都来了!于是挣脱开清如,说自己要去如厕,待会在宴席上会和。说完一溜烟儿跑了。清如落了单,本以为今日自己打扮低调,也没带婢女,能逃过一劫,却还是让她们纠缠住了。湖对岸有几处房舍,与王府的几座知名殿宇相比,并不打眼,都是两层的小楼,又有种年久失修的样子,楼前种了好多松树,寒冬季节依然繁茂,快把二楼窗户掩住了。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清如想都没想就走近了。一处楼前有个黑陶大鱼缸,里面养了十几只锦鲤,黄的红的白的黑的,正在交欢。她看了会,耳畔刮来风声,风声里混着人声。细听下,不仅仅是人声,更多是喘息声。 042 禁锢景策这几天快要愁哭了。他端着食盘从李佑城房间出来,正巧碰上来汇报军务的长松。长松瞧着那没怎么动筷的食盘,瞪眼问:“啥?赵军厨的长安胡麻饼配羊汤可是咱们营地一绝啊,这都不吃?”景策叹气:“吃了,就几口,吃完接着审案牍了。”“这都连着多久了,咱校尉还没走出来啊!再这么下去,全驻地的文书都快被他来回来审八百遍了!”“嘘,你小声点!”景策踩他脚尖。这时,房门从里面拉开,李佑城走出来,脸瘦了一半,目色阴郁,由于常关在房中,肤色也闷白了许多,好在,并不憔悴,只是让人觉得,些许可怜。“校尉……”景策关切问,被李佑城抬手止住。“我出去一趟。”他侧身略过,身着一件松绿色的窄袖圆领袍,这颜色显得他有些生机。这倒是个好变化,景策琢磨,他一般不会穿得太显眼,只有许清如在的时候,会特意挑些跳脱的颜色。李佑城徒步出了都督府,在后山上寻着那家做野果酸汤鱼的摊位而去。小哥依旧热情,招呼他坐了个好位置:“您好久没来了,上次还是与夫人一起的呢!怎么着,还是按上次的做法?”“有劳。”他微微颔首,只有自己知道,他是来睹物思人。野果酸汤鱼的热气熏染了鼻腔,李佑城配着糯米饭吃着,一口一口,想着她那日在此饕餮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您真是来的太是时候了,我一会就要收摊啦!”小哥正在做收摊的准备。“为何?生意不好吗?”“不瞒您说,我明日娶亲,虽不会办得多么隆重,可还是要回去布置一番的。”李佑城执箸的手僵住,刚盛的汤端在嘴边也没喝,只听着他继续。“校尉也是在滇地娶的亲吗?场面该颇为隆重吧!上次瞧着您对夫人照顾有加,细枝末节处处为她着想,想来也是成亲后恩爱十分。”“……有吗?”李佑城稳了稳,缓缓喝掉瓷碗中的鱼汤。“有啊,我阿父也看见了,还说校尉您眼里尽是笑意,真令人羡慕!”他有什么可令人羡慕的?如今,他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如,他们能够娶亲生子,和爱人过着平淡的日子,可自己的爱人,远在他难以触及的长安,且快要和别人成亲了。他默默从怀中抽出信笺,这是今早拿到手,从白崖寄过来的。信笺依旧被折来折去,折成一朵山茶花的形状。
萧云霁的字在纸上龙飞凤舞:“许清如很大可能嫁入兵部侍郎陆执府,与其三子成婚,消息可靠,望珍重。”望珍重,这让他如何珍重?这不是故意给他火上浇油吗?都说了,让她忘了他。因为他想过,自己身上的负累过重,不能让她无辜负担,复仇的大业还未成,自己是太子的关键一招和精神支撑,不能擅自行动。所以,他不能允诺给她什么。可是他爱她,爱到让自己失控,每一时辰都是搓磨。这些日子,他没有闲着,想方设法在长安做了布局,冷锋和高训也被遣去暗中护她,太子那边也去了信,尽量打消圣上给她赐婚的意愿……所有事宜,所有谋划,无非是想让许清如,再等等他。可时间拉得越长,一切偶然的变动就越大。长安毕竟离滇地太远了,书信在路上耽搁太久,也许收到信的那一刻,事情早不是原来的样子。朝堂局势波谲云诡,舒王在排兵布局,居文轸在合纵连横,太子若依旧按兵不动,他们以后的境况不好说。他相信太子李淳,这位兄长在决策方面无人能敌。只是,他说服不了自己那每日如火山岩浆般炙热奔腾的情欲。李佑城搁箸,拿棉巾擦拭嘴角,折好后放回去,起身前又在桌上放了两只银铤。“告辞。”他音色沉敛,噙起嘴角,指了指食案:“算是我的贺礼吧!”小哥受宠若惊,连连谢恩。低矮楼宇前,风声继续裹挟着人声而来,像一只逆风呼嚎的兽,刚吼出声就被冷风遏住,痛苦又不甘地化成呜咽,消弥开来。这地方竟然没有府兵看守。清如觉得奇怪,拢了拢衣衫挡住不断呼啸的冷风,四处都是松树,墙根也没有薰笼,宾客都在前院等着开席,谁会这个时候来这里呢?除非像自己这般不受待见?思索着,清如循声而去,脚踩在落败松枝上,如踩碎枯骨,日头迫近,将她的身影投射在一楼的窗户上。喘息声越来越大,像是快要被憋死的鱼,急需扑出水面透气。可她走近了,声音反而停下来了,旁边有鸟扑腾翅膀腾空而起,惊得她一身冷汗。算了,舒王府太大,什么鬼都有,还是走吧。“药……药……”那声音就在跟前!清如顿住脚步,她能感觉到她与那人就隔了一层窗户纸。鬼使神差,她捡起一根松枝,戳破了泛黄的油窗纸,大着胆子凑近窥探。什么也没有,里面只是寻常家具而已。再凑近看看。依旧没有人!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的眼睛几乎要贴着窗纸了。就在她想更进一步的刹那,窟窿眼中闪出一只眼睛!红色瞳孔像要喷出血来,眼皮拉着,皱纹扭曲,是一只老人的眼睛。清如从胸腔发出一阵闷吼,声音却被胃里向上翻涌的秽物堵住了,她佝偻起身子,恶心伴着惊吓,麻木往后一退。这一退倒是给她了机会看清里面人的大部面貌。散乱的头发,枯槁的神形,还有身上那貌似脏污的——龙袍!这一刻,许清如汗毛乍起,刚才的恶心、惊吓瞬间被冲走,只剩下空白。可里面那人并未等着她思考,而是将手捅出窗户窟窿,哑着声线哀嚎道:“救朕……快救朕……”清如觉得自己就像刚才被踩碎的松枝,骨架在瞬间崩塌,一切思绪都被风吹散,整个人消失在冬日暖阳的光晕中……“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附近想起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兵器不经意间碰撞的声响。该是府兵过来了,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由于紧张,清如早就忘了来时的方向,只能寻个隐蔽的路死命跑。这才发现自己一身青绿的礼服,与松树的颜色相近,所以才躲过了看守的人,误打误撞闯入此处。随着步伐加快,她心脏剧烈跳动,周围草树只多不少,越来越茂,她想该是自己跑进了王府后花园,这里离前堂有很远的距离,时间久了回去,定会惹人注目。正这么想着,她眼前一黑,头撞上什么硬东西,只听稀里哗啦,木盒瓷罐摔碎的声音。真是祸不单行,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就被那人劈头盖脸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往哪撞呢?”音色尖利阴柔,是个太监——皇帝近身太监何骈。清如跌着身子,下意识拿袖子掩住脸,脱口道:“妾知错了……”佯装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