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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进了营帐,发现里面陈设简易,一张小木几,两个蒲团,角落处还有半卷的草席。不是个休息安睡的地方,更像办公理事之所。李佑城正坐于小几前,借着烛火,执笔批着一叠白麻纸案牍,头也不抬,问:“何事?”清如反倒有些不自在,默默拉过一个蒲团坐下,诺诺道:“夜深了,李校尉还不歇息吗?”他遂搁笔,掀起眼皮注视她的脸,眼神还是那般沉寂。烛火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勾勒出的轮廓却很分明,冷漠得让人生畏。许清如特别不喜欢话少的男人,总觉得他们不安好心,难以揣测。而话多的男人则更好对付,言多必失,她总是能通过与人胡侃而找出对方破绽。可李佑城显然不吃她这一套,这也是为什么她还对他怀有戒心。李佑城声音很冷:“可曾有人告知过许娘子,何为礼义廉耻?”真是个虾仁猪心的好问题!只可惜,清如早已百毒不侵,她在长安本就没什么好名声,便也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讽刺。她将竹杖搭在膝上,细细抚摸上面被李佑城削平的纹路,坦然说:“当然,我深知礼义廉耻之道,所以才枉顾礼义廉耻,激了校尉您一下!”李佑城不动声色,目光在她脖颈处一扫,细白皮肤上一片红肿,有些骇人。收回视线,依旧冷言冷语:“你胆子不小,言语侮毁边防军将,就不怕我就地正法?”“怕是怕的,但李校尉不会。”清如老老实实,坐得像小孩子似的。“何以判得?”清如莞尔,将鬓角处一绺乌丝撩至耳后,可怜楚楚道:“看得出来,李校尉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我成了校尉的负担,可校尉却没有对我弃之不顾,而是负起了责任,我真的感恩……”“我从未说过对你负责。”他陡然打断。清如继续演戏,眉目间多了份柔情,少了些伶俐,道:“校尉确实未谈及负责之事,可君子讷言敏行,看得出来,您虽对我存疑,可细微处却为我着想,救命已是大恩,清如感激不尽!而清如对校尉所言,也句句属实。我虽无您要的那些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和亲公主,是滇王妃,可我一介女流,奔波数日,进入这蛮荒之地,又遭此劫难,有什么理由去骗我的救命恩人呢?李校尉也是官场之人,一定清楚撒下如此大谎是要砍头的啊jsg!”“眼下,只有李校尉,才是清如的庇护者,只要能得到校尉您的庇护,礼义廉耻也不过是手段而已!”她言辞恳切,差点对他行大礼。说完这一长串话,又从腰间解下一枚白玉环佩,递上前去,上面是莹润的孔雀展屏雕纹,“这是赐婚当日,滇王遣使赏给我的玉佩,这上面的白孔雀是滇国王室的象征,背面则刻有‘滇王御赐’的字样,可作通关文牒,这也是能证明我为滇王妃的唯一证据了。”她知道,对付李佑城这种冷漠且有城府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当机立断,以诚相待,不要耍小聪明,要懂得交换条件。可她费尽心力忙活这一场,却换来李佑城一个深深垂眸。“许……清如?”他问,目光投在她手里那枚玉佩上。糟了,自己刚才一激动,不小心把名字说出来!无奈之下,只好点头:“嗯……是我的名字,许清如。”李佑城没有接那玉佩,只顺手从案几上整齐摆放的一摞白麻纸里抽出一张,喊了方才那个细瘦清秀的小兵进来,递给他:“景策,给许娘子念一念。”景策接过写满墨黑字迹的纸,捏住两角,翘起兰花指,细声念道:“三日之内,圣上亲封昭安公主送亲仪队即过滇地,以礼待之并勘验驿路,诏检无误,即可放行,若有事相求,须协以全力,回避流民,保仪队畅行,如有不测,取证留存,回府再议。”后面的落款还没来得及念,李佑城便打断了他,景策将文书呈回,行了礼退到帐外。李佑城仔细整理案几,语气缓和道:“想必许娘子也听到了,李某只是秉公办事,并无其他意图。”“可文书上说,‘若有事相求,须协以全力’,若校尉秉公办事,那是不是该护送我至滇国?”李佑城起身,清如目随他的身姿缓缓而上,见他双眸微动,语气冰冷道:“许娘子,冒充滇国王妃是死罪,除非你不想活了,才编出如此大谎。但你所言是否属实,以及如何处置,不是李某能决定的。等后天一早抵达滇地都督府,许娘子的诉求,自会有人审理!”清如一听,这人还真的想公事公办啊!可自己人生地不熟,加之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印信、诏书又全被掳走,到时候真遇上个难伺候的官员就说不清了。她腾一下起身,几步走到李佑城身侧,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求道:“李校尉,是你救了我,如果你不救我,我早就死在那贼人刀下了,可你救了我,性质就不一样了,如同给我了第二次生命,如再生父母,所以李校尉不能对我坐视不管,对吧?清如恳求你,求你护我到滇国王宫。我来之前在舆图上测算过,滇国王宫离边防驻地都督府不远,骑马只需两日。校尉放心,等到了王宫,我自有我的办法,绝不会连累您的……”她激动的情绪让李佑城愣怔,低头见她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松,手指节泛白,指骨轮廓根根分明。也许是这个瞬间太过亲昵,他眼神闪到一边,固执道:“许娘子,请自重,事关重大,你的忙我帮不起,都督府自会有人处理此事。”他这是想甩手了。可清如不死心,想到“冷面阎王”与“张翼德”的对话,灵光一闪,凑近他耳际,与他交换条件:“李校尉难道就不想知道神花教的老巢在哪吗?若你肯护我,我定助你一臂之力。”李佑城诧异,她是如何知晓自己欲行之事?不禁盯着她的眼睛凝神片刻,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背过身去,道:“我劝许娘子还是不要把自己牵扯其中。更何况,你就算是那滇王妃,也与此事无益,反而更加麻烦。”看来他是铁了心不愿施救,清如没再哀求,茫然失措垂了眼,紧抓他胳膊的手也倏然滑落。“既然如此,那我自寻他法吧。清如还有一事相求,请李校尉替我安葬好送亲的逝者,并向朝廷禀明此事,厚待他们的家人。我还有一位侍女,叫落缨,滇国人,与我换了衣服,头戴王妃金钗,还请校尉帮忙搜寻下落。”“我说过了,都督府自会有人处理此事。”一如既往的古板。清如的侧脸被烛火映红,那上面摇曳着落寞与哀愁。这空档,李佑城已几步走到帐子口,回身道:“夜深露重,许娘子早些安置吧!”她微怔,还没缓过神来,见他已走到帐外,刚要跟过去,那个叫景策的小兵便掀帘进来,笑眯眯道:“娘子留步,属下这就为娘子铺床。”
“铺床?”景策三下五除二,转眼间案几已撤,草席素枕已铺好。许清如还是不解,这李佑城看似军纪严明,不好相与,却总是顾及她,真是猜不透!她朝帐外看了看,这男人又没了踪影。恭敬不如从命,清如默默躺下身来,虽然有点硌得慌,但比囚车好上不止百倍!忽而,一缕幽香缓缓飘来,钻进鼻孔,清新怡人,清如感到浑身皮肉松懈疏解,精神也随之安逸,红肿的脖颈皮肤也不痒了。她扭头看向旁侧,不知是谁点的香艾,正在钵盂里细细燃着,烟雾逐渐将她包裹,犹如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009 阿如地势缓下,到边境驻地的路走得也快了许多。隔日一早,队伍穿过匆匆竹林,视野便豁然开朗。远处平野陆续有房屋零散开来,几处炊烟袅袅,偶有鸡鸣犬吠,混着吆喝叫卖声接踵而至。本来,这竹林是穿插小道,只不过因暴雨冲毁驿路才临时被征用,李佑城一队人马常在周边巡视,早就驾轻就熟,没一会便上了大路,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矗立在一处高岗上的滇地边防军都督府。登岗远眺,四野景色尽收眼底。其实也没什么景可赏的,因为重山连绵阻隔视线,除了都督府近处的一方平整土地,和一条南北流向的窄江,再无其他。许清如与其他流民聚在一起,顺从地等待军爷们的安排。她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秀月悉心照顾,更衣、换药、送饭,七宝阿娘更是用巧手纳了一双朴素舒适的白蛮布履送给她,清如感激不尽,登脚一试,尺寸正好,便再脱不下来,与这些白蛮族流民一同步行至此,再也不去坐那硬邦邦没有人情味儿的囚车。李佑城讥她,说你细胳膊细腿的,肯定撑不住,还是回车里罢。清如不屑,自那次他没答应送她去滇国一事,她对他也不再客气,干脆赖在他营帐里不走了,又挑衅说想骑他的栗色战马,却没想到李佑城竟真的同意了。他轻身下马,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清如呆愣,只好木木地挪到马前,伸展手臂,将将能攀到马鞍,刚要抬脚去踩那摇晃的马镫,就听前后众将士齐刷刷剑拔弩张的声音,如惊雷般响彻耳际,清如差点跌在地上,流民也惊呼着抱成团。李佑城波澜不惊,稍稍抬手,众将士方收了武器。他噙起嘴角,笑得很淡:“要不要我帮你?这个忙我还是帮得起的。”“好啊!”清如硬着头皮答应,无论如何,今日也要骑到这战马上感受一番。李佑城默然走近,在她耳侧低语,沉敛音色惹得她耳痒:“许娘子,得罪了。”说罢,便双手托住她蛮腰,轻巧一举。清如只觉自己身轻如燕,迎风飞过万千山峦,忽又登一下坐到了马鞍上。她惊呼,喘着气不可思议地看他,原本以为他只是帮她扶一下马镫。清如一时羞赧,口不择言:“其实我会上马、骑马的……你大可不必如此……”李佑城无言,牵上缰绳, 迈开步子跟在一侧。只听,前后齐刷刷,众将士纷纷下马,整齐划一,牵马随行。清如叹气,这战马再好,也坐不下去了,如坐针毡啊!那次后,她再无它求。在都督府大门口等待登记入册时,许清如和其他流民攀谈起来,他们有说中原话的,也有说滇地话的,一时好不热闹。她了解到,这条自南向北流的江名为渔泡江,是金沙江的支流,江东为大顺土地,江西就是滇国了。这里四面环山,江水湍急,所经之处冲刷小块平原,平原上有几处滇地村寨,高高的竹楼掩映在芭蕉树丛中。滇国自五年前立国以来就和大顺交战,只可惜滇国国王郑氏家族人丁单薄,虽有谋略但却歧视其他少数民族,而滇地本就是少数民族杂居之地,所以郑氏虽夺了权但却守不住民心,连年战败,从姚州退至此处,倚仗天险,苟活下来,向大顺求和。中原正繁盛,可边疆战事多,总有流民试图挣脱地方管制,拼死往中原跑。这些被遣送的滇国流民在都督府登记入册后,便交予前来接应的滇jsg兵处理。本来逃跑流民回国后就是死罪,但因郑氏这两年休养生息,对流民从轻发落,一并赶回原籍,或充当官奴做苦力。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秀月这种,屡教屡犯,只因是汉人之后,家族在当地有一定实力,缴纳田赋较多,所以网开一面。李佑城将这些流民带到驻地,就算完成了遣返任务,其余事宜便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他昨夜已写好文书,今日要呈给都督府都尉崔宗儒。滇地都督府的大院建在高岗正中央,出了大院就是演武场和马球场。大院三进三出,中间的一栋有三层高,是驻地守将的办公场所。三重院落各有正厢房和雨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当年夷平这块地就砍了几十棵合抱之木,加之都是武将,审美要求略低,所以房屋建得特别费料却不精致。“哎呀!李校尉,您总算回来了,崔都尉都快急疯啦!您要是再不回来,今日午后都尉定要策马去寻你……小的已备好冰水棉巾,为您接风洗尘……”李佑城身姿矫健,几步踏上三楼,就听见崔宗儒的军仆子鹿大呼小叫地迎过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嘘寒问暖,顺带将最近的八卦大致讲一番,无非是崔都尉在他出巡的这几日又被哪些不中用的手下给糊弄了。崔宗儒见了李佑城,“噌”一下从月牙凳上起身,匆匆过来,差点碰翻案几上的烛台,满目深情,道:“玉安!我儿终于归家了!路上可有不测?快快,先坐下来喝杯白茶。”李佑城接过子鹿递过来的用冰水泡过的棉巾,一边擦拭面颊和双手,一边神清气爽地回道:“叔父真是说笑,我若有不测,还能回来见您吗?”又将棉巾交给子鹿,坐到一旁的席榻上,修长手指拈起茶盏,质问道:“您是否又与张校尉一干人等置气了?不是说了嘛,张阔资历深,难约束,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再说,人家休沐爱去哪去哪,只要不影响军务便好。”“哼,你说得倒是轻快!”崔宗儒甩甩袖子,做回凳子,屏退子鹿,道:“他们去狎妓,我何时管过?这一次,这个张阔真是胆大妄为,仗着他舅父在节帅身边伺候,竟做出如此狂妄之事,我看我迟早要被他害死!”李佑城忙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究竟何事?您细细讲来。”崔宗儒也不客气,便从李佑城出巡那日开始讲起,还要引时下流行的诗文做导入,讲了十几句也没讲到重点,李佑城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都尉,您就直接说这张阔究竟犯了何事?”“对!这张阔真是该死!”崔宗儒愤愤然,凑到李佑城跟前,低声道:“他竟敢偷涉密的军机文书!幸好被我当场拿下,罚了他五十军棍!”“哦?什么文书值得他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