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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期紧绷身体,只用身旁靠枕挡住音音,不让她滑落下去。看着膝头沉睡的女孩,她的发髻微微松了些,有碎发散在她的脖颈间,陆子期移开了目光。
他从未觉得车行得这样慢,赵家离陆家这样远吗?他甚至忘了,是他来的路上吩咐车夫回去的时候不要太急,早猜到音音必会喝酒,怕晃荡的马车让她不舒服。
往日宽敞无比的马车此时对陆子期来说格外逼仄,他一手拿着靠枕稳住沉睡的音音,另一手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扯了扯衣领,缓缓吐出口气。
马车刚一停下,外头钟大娘叫好了软轿,本以为公子会像往日一样把音音抱入软轿中,却没想到橘墨刚一进车内,公子就出了车帘下了马车,吩咐钟大娘帮着橘墨一起把小姐扶入轿中,然后就立在一边,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初夏的夜还带着丝丝凉,陆子期冷静地听着车内橘墨轻轻唤音音的声音。
然后听到了熟悉的软糯声音,口齿含混,第一句就是问,哥哥呢。
微凉夜风中冷然而立的陆子期只目光微颤,却没有动,也没有应声。直到半醉半困倦的谢念音被扶着送入软轿中,陆子期才淡声道:“走吧。”
下人从后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公子,只觉得往日含笑的公子都让他们分外紧张,原来一旦公子面色沉冷下来,更吓人呢。
跟着轿子的橘墨低头冲钱多吐了吐舌头,只怕是小姐这次太过了些,公子生气了呀。
钱多也瞧了瞧大步走在前头的少爷,晃动灯光中的背影都透着肃冷,他附和地点了点头,估摸是真生气了。
风起,吹动了陆子期月白色袍角。他看着茫茫夜色,停了步子,等身后不远处那顶小小的软轿,软轿过去的时候,一旁的陆子期几乎是屏息以待。
在风雨欲来的夜色中,他呼出了藏住的那口气,看向沉沉前路。
旁边的人越发打起精神,只觉公子面色越发沉冷。
风渐渐紧了,乌云更厚,空气中都能闻到将来的雨味。有下人低声道,入夏第一场雨要来了。
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哗哗的雨下来了。
夜梦惊暗换
风雨已到, 清晖院一时间响动了起来,纷纷收拾,同时迎接晚归的主子们。
慢慢地, 这响动静了下来,只余下外头的风雨声。
漆黑的夜中,风夹着雨,越来越紧。清晖院里人早已都在梦中, 只有越来越紧的风声树声雨声。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清晖院上房内室雕花床柱和瞬间坐起身的大公子。
紧随闪电的就是一声雷鸣,接着就是越发大的落雨声,好像整个世界都是雨落的哗哗声。
室内重归黑暗,黑暗中骤然起身的陆子期紧紧抓着身下锦褥,夜风挟着水汽从半开的窗中吹入。
今日守夜的正是钱多, 此时正带着丫头要为公子关窗。
“少爷是被雷声惊醒了吧。”钱多持着一盏不大的羊角灯, 放在最远处的桌上,生怕烛火扰了大公子的睡意。
昏黄的烛光只照亮周遭一小处,大公子的半边床以及床上的公子都依然处在阴影中。
此时阴影中的公子微微垂头坐着, 没有动也并没有搭腔, 只有床头挂着的一个小小香袋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钱多不敢多话, 手脚麻利地把水壶里已经凉的水重新换上温热的,丫头已把最后一扇窗也关好了, 这边他就要带着丫头退下, 却听到一直沉默的公子道:“把窗都打开。”
“公子,外头风雨大得很。”廊下都湿了。
“都打开。”陆子期重复了一遍,顿了顿, 又道:
“备水, 我要沐浴。”
声音低沉, 透着微微的异常。
钱多先还想把茶水送上让公子润润喉再睡,听到后一句吩咐,他极其迅速地往床间看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领了吩咐下去。
钱多是打小就跟着大公子的人,论理说如今公子早已弱冠,就是为了功名成亲晚,也早该安排房里人的。但公子反感,下面人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他迅速带人备好热水,一退出浴房,钱多就在当值丫头旁边耳语了几句。小丫头当即撑伞往下人住的厢房方向去,从游廊进入雨中,雨势大得小丫头手中油伞都歪了歪,另一只手提的灯笼噗一下灭了,她也顾不上了,带着一身水汽来到一间厢房内,里头睡着的丫头推醒。
床上睡着的杏儿是钟大娘专为大公子备的,当时用的说法是有些丫头该放出去嫁人了,得补进来一批,有两个是要在大公子这边伺候的,钟大娘非让大公子过过眼,陆子期当日累极了,懒得多跟钟大娘说话,抬眼一扫,随手指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杏儿。
杏儿容貌在陆家一众丫头里也可算最出挑的那一个,要不然能被大公子随手一指就选出来嘛。从十六岁来到清晖院,如今已十八快十九了,这时被小丫头湿手一推,她惊叫声还没发出,就听给大公子当值的小丫头熟悉的声音:“姐姐快去,今夜可能有吩咐呢。”
一听这话,杏儿激灵坐了起来,系扣子的手都忍不住哆嗦,等了两年可算等来了。她年纪越来越大,她娘的意思是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就出去嫁人吧。可杏儿不愿意,看过大公子再看下头那些人,谁会愿意呢。
两人都穿了油雨衣,顶着风雨到了游廊上,脱下油衣,薄薄的夏衫勾勒出杏儿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滴溜溜娇媚的眼,甚至有那么一点像——,平日不觉得,刚刚那么猛一回头,一个念头窜上当值小丫头的脑海:倒有那么一点点像他们清晖院的小姐。
这个念头一冒头就又下去了,再仔细看就不像了。
这边杏儿莲步向前,心噗噗跳,走向她的命运。
浴房内,微黄光亮下,年轻人的面色上看不出情绪,他闭上的睁一下子睁开,睫毛上还挂着水滴。水滴从他白皙俊美的脸上滑落,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修长漂亮的手却不觉扣紧浴桶。
随着哗啦一声水声,陆子期重新换上新的寝衣,一走出浴房就听到了外面哗啦啦的大雨。他站住了,音音最喜欢这样的雨声了。年轻公子的嘴角还未翘起就立即绷紧,甚至往下压了压,让旁边候着的钱多摸不着头脑,不知少爷为何一下子看起来就恼了。
钱多赶紧朝身后挥手,少爷脾气不好的时候,谁也不要往前凑,谁凑谁完蛋。
直到大公子重新回了内室,一直紧张等待的钱多都没等来任何吩咐和暗示。比他更紧张的是杏儿,大雨让夜更凉了些,她本就穿得轻薄,这会儿冷的上下牙控制不住碰撞在一起。
刚刚她就守在浴房门口,可大公子出来的时候却好像根本没看到她。黑暗中,杏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凉的,也不知冷的是手还是脸。明明,再多的丫头中旁人一眼总能看到她,为何大公子偏偏看不见她呢。
她愣愣看着大公子房内晃动的光亮,甚至能看到窗前大公子的身影,突然,她看到大公子的手伸出了窗外,似乎想触碰外头来的风雨。
杏儿呆呆看着,红了脸,愈发痴了。
陆子期站在窗前,先还在看外面沉沉的夜、哗哗的雨,有被风吹入的雨汽扑在他的面上,冰凉一片。怔愣间,他伸出了手,去迎凉凉的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