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第5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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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在湖面上跳跃了三次,落入了水中。

“赵惠文王在位时,曾经非常喜欢看击剑。养了三千余名剑客,每日击剑而死的人有百余人。庄子用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民之剑来劝说赵惠文王,赵惠文王听从了,然后那三千余名剑客都自杀了。”朱襄笑道,“呵,自杀。”

赵惠文王想要看人舞剑,这些剑客每日就死伤百余人供赵惠文王取乐;赵惠文王要当仁君明君了,这些剑客就都自杀了。

“世上没有人认为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他们都称赞赵惠文王。”朱襄道,“没有人在乎那三千余名剑客是否无辜,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命。”

白起也知道这件事。他当时听闻的时候,也没想赵惠文王,而是在想那自杀的三千余名剑客,很可惜。

白起不是多看重庶民。他一点都不看重别国的庶民。他只是认为这件事很傻。

能给赵王表演击剑的人,一定都是很出色的剑客。这些人编入军队为赵国征战不是对赵国更有利吗?

那时白起的阅历还不够。后来他才知道,在秦国之外,庶人很难在军中出人头地。

后来他又知道,庶人在秦国即使出人头地,地位和那些天生贵族也完全不一样。

朱襄道:“武安君,我看过许多史书。被国君猜忌的大臣,有姓有氏的大多能逃入他国,而出身低微的大臣只能自尽伏诛。”

白起平静道:“若是在秦国,即便是出身较高的大臣,君上若要他死,也只能死。”

朱襄道:“比如商君吗?”

白头。

朱襄问道:“我不是挑拨离间。如果秦王要杀你,你也只能认罪伏诛?”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道:“我逃不出秦国。”

朱襄一屁股坐到湖边,道:“是啊,所以武安君在得知相国的恶意和秦王的偏心之后,只能默默忍受,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武安君看得通透。”

白起没有回答。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朱襄。朱襄与他一样,也看得很通透。

白起在得知范雎对他生出间隙,秦王又过分偏袒范雎之后,心中很悲哀。但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打算做。

在秦国做官,他身家性命都系于秦王的好恶上。秦王要让他当武安君,他就是武安君;秦王要把他贬为庶民,他就只能当庶民;秦王若想让他死,他即使功劳再多,即使没有犯任何错误,都只能死。

他做了挣扎的事,反而会引起秦王厌恶。

这样安静地看着秦王做决定,继续沉稳又兢兢业业地为秦王做事,才是取得一线生机的最优解。

他以为朱襄不知道,原来朱襄知道。

朱襄看着湖面,视线放空:“武安君,其实我对秦王所说的相国那一些事,都是经过了润色。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白起知道自己不应该询问,询问了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他鬼使神差道:“你的真话是什么?”

朱襄道:“范雎心胸狭隘,利欲熏心,加害忠臣,危害秦国;秦王偏听偏信,只重亲不重贤,若不是范雎之前确实是贤相,他们就是奸臣昏君,和赵王有什么区别?”

世人都说,长平之战是赵国衰落的开始,为秦始皇奠定了统一的基础。

世人看着那篇其实是骂秦始皇的文章,说什么“奋六世之余烈”,好像秦始皇是坐在祖先的功劳上坐享其成。

其实只要翻看一下史书就知道,长平之战后赵国确实衰弱,但秦国并未抓住这个机会。反倒是赵王从此奋起,赵国再次繁荣强盛。若不是接连两代赵王都是蠢货,哪怕只出一代平庸的赵王,赵国也能恢复实力。

长平之战后,英明了一辈子的老秦王就变成了昏君。

朱襄看着老秦王和范雎肉麻的书信,心想后世一定有很多人感动他们的君臣情深。

就连不喜欢秦朝和秦国的太史公,在写到范雎因老秦王的话辞去相国之位的时候,都用酸溜溜的笔调为老秦王辩解,“老秦王只是想激励范雎,范雎自己心中有鬼,以为老秦王在敲打他,所以跑了”。

这一对君臣情真是感天动地啊。

那么这感天动地的君臣情背后呢?是被冤杀的白起,是函谷关下被斩首阬杀的二十万秦军,是已经随秦军出函谷关在三晋之地种田然后被驱逐和杀戮的普通秦国人。

长平之战后,秦王不听白起,偏信范雎,邯郸之战惨败,一直被人打到了函谷关。

白起征战一生夺得的三晋之地被三国收回,秦国再次龟缩在函谷关不敢东出,一朝回到了战国初。

如果不是因为楚国那时正好内乱,秦国还占有部分楚国的地盘。老秦王这四五十年的努力,基本就等于白干了。

长平之战后,老秦王又活了近十年。这十年,就是秦国土地不断丧失,良将名臣都逐渐变得平庸的十年。

范雎推举的两个人都降了,按照秦国法令,范雎应该担责。可老秦王却下令,朝堂不准有人提这件事,提者处死。

啊,这感天动地的君臣情啊。

朱襄又捡起一块石头,旋向湖面。

这次石头在湖面跳跃了七次,十分厉害。

“秦国和赵国没区别,都是国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国君的宠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他人,无论出发点再正确,无论建立了多大功劳,如赵国的廉公和蔺公一样,国君说丢弃就丢弃。”朱襄看着湖面道,“区别可能只是宠的人是谁,是不是自己。”

朱襄笑了笑,道:“秦王现在就挺宠我,当宠臣的感觉真不错啊。”

白起站在朱襄身后,问道:“你对秦国也失望了吗?”

朱襄道:“我怎么会对一个我能当宠臣的国家失望呢。武安君,谢谢你今日这番话。”

“你既然心里明白,我说与不说都没什么意义。我应该感谢你在秦王面前为我求情。”白起问出自己潜藏在心底的疑惑,“你应该憎恨我,为何要帮我?”

朱襄又笑了笑,语气却有些冷漠:“我其实不在乎什么赵人秦人。非要说我在乎的,应该是身边人,和……早点天下一统,结束战乱吧。”

老秦王的昏庸,让秦国十年无所作为,再次变成东出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