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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很热闹,百花盛开。
赵不息没有在河内郡呆太长时间,她现在的事务忙碌,随着大秦领土的迅速扩大,嬴政一个人加班眼看是忙不过来了,就毫不客气的开始压榨十七岁的未成年人,塞给赵不息一大堆活。
在下完了第一场雪之后,赵不息又回到了咸阳。
嬴政对赵不息私自一走就是一个月的事情气呼呼的,奈何是他先带着扶苏去兰池游猎的,不占理,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忽然有一天,在赵不息坐在嬴政的下首奋笔疾书处理政务的时候,嬴政忽然搁下笔,冒出来一句:“扶苏年后会再去九原关。”
赵不息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嬴政:“你们又吵架了?”
嬴政睨了赵不息一眼:“朕在你心中就是会和子女计较的小心眼之人?”
难道不是吗。
赵不息还记得那天她爹举着棍子跟捅鸟窝一样戳她呢。
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她爹又要拎着棍子揍她了,所以赵不息小马屁精当然是选择说一点让两个人都愉快的话了。
“爹英明神武,如太阳一般伟大,尧舜不能及也,女儿见父亲,如草木沐浴日光,只有敬重崇仰而已。”
嬴政轻哼一声:“阿谀奉承。”
可嘴角却越扬越高。
片刻后,嬴政缓缓开口解释:“边关初定,草原大漠还需要人时刻注意,蒙恬是武将,打仗还可以,理政一塌糊涂,扶苏在边关待了数年,对草原颇为熟悉。”
赵不息没有搭话,她知道还有其他原因,只是这个原因还不足以让嬴政将扶苏派到边关常驻。
只是理政,朝中有许多大臣比扶苏更擅长治理地方。对草原熟悉更是无稽之谈,匈奴都被打穿了,草原现在就和其他地方一样,随便一个大臣在那里待上半年就能熟悉草原。
过了许久,嬴政才叹息一声,说出了真正的原因:“扶苏……留在边关对你对他对大秦都好。”
嬴政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不会犯赵武灵王那样优柔寡断的错误,让幼子继承王位之后又后悔,惹得赵国内乱,父子兄弟相杀。
对赵不息,嬴政虽然嘴上总是一口一个逆女,可心中也是颇为满意的。
既然现在确定赵不息做他的继承人,那占据了长公子名头的扶苏处境就有些尴尬了。尽管嬴政觉得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都是有分寸的人,可史书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有的时候并不是公子本人想要犯上作乱,而是他周围的佞臣蛊惑欺骗他们,甚至逼迫他们。
嬴政自己就是设计逼死过犯上作乱的同父异母弟弟的人,他不愿意去赌赵不息和扶苏兄妹情深能维持几年。
经历过自小被父亲抛弃留在敌国、长大后母亲为了情人放弃自己的嬴政,是全天下最不相信人性的那一个人。
与其让扶苏日后被人蛊惑走成驕的老路,倒不如让他远离咸阳这个权力中心,也省得日后不息要对兄长动手。
嬴政毕竟不是康熙,不会觉得一群孩子里面死的剩下一个最强的才能当皇帝,其他的是死是废都不管……康熙的骚操作,毕竟整个历史上也就他那一个。
对大多数皇帝来说,有一个满意的继承人,剩下的孩子就老老实实去享受富贵得了,明明心里有想法但是憋着不表达出来,让每个孩子都觉得自己能行,这才是残忍。
“我没有那么小心眼的。”赵不息听出了嬴政的言外之意,她嘟囔一声。
嬴政恨铁不成钢:“朕最不满意的就是你这个心软的性子,若是朕百年之后,有人敢威胁你的皇权,无论那个人先前和你的关系再好、血缘再亲近,你该弄死他的就弄死他……”
嬴政奏折也不批了,直接离开座位走到赵不息身边,扯着她的耳朵给她灌输“皇权至上,威胁皇权的人都得死”的帝王思想。
不到半个时辰,赵不息就被嬴政说的两眼发昏,脚都站不稳。
气得嬴政照着赵不息的脑门就狠狠敲了一下。
“大秦的江山社稷,自先祖传到朕,日后再到你,你要是守不好江山,列祖列宗从地下都得爬出来揍你。”
赵不息撇撇嘴,心想她再怎么也比历史上的秦二世强。
嬴家的列祖列宗要是真的地下有灵,那在胡亥杀自己全家的时候就该出来揍他了,何止于让嬴氏直接断绝呢。
离开了咸阳宫之后,赵不息回到嬴侯府椅子都没坐热,下仆就给她递上了淳于越府上的人送来的请帖,邀请赵不息过府一叙。
“淳于越邀请我去他府上?”赵不息有些纳闷。
她和淳于越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无缘无故淳于越邀请她干什么?
尽管赵不息心中纳闷,可她还是去了淳于越府上。
毕竟听说淳于越那老头身体越发不行了,自己尊老爱幼,总该去看看他。
淳于府上人倒是不少,淳于越是儒家的领袖,弟子徒孙遍天下,儒家又讲究尊师重道,所以淳于越尽管亲缘寡淡,可府上并不缺人手,为他主持家事的,是儒家另外几个出名的大贤,他们都曾受过淳于越的教诲。
只是徒子徒孙再多对于淳于越的病情也都是无能为力的,一走进堂屋,一股浓浓的中药清苦味还是直往鼻子里钻。
再给赵不息送了帖子之后,淳于越就让人把他的床塌从卧房搬入了堂屋。
见到赵不息,淳于越挣扎着起身,“臣身有重病,无法行礼,请嬴侯见谅。”
在赵不息的印象中,淳于越还是那个在出版府门前中气十足怒骂周禀的健壮老者,可如今的淳于越,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躺在床上连起都起不来的垂暮老人了。
淳于越双眼浑浊,一头花白的头发尽管整理的很整齐,可还是因为挣扎着蠕动身体而有许多白发从冠冕中挣脱了出来,他的脸,苍老的仿佛被风雷劈过的老树皮。
可淳于越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仅仅拉着赵不息的手,力气大的让赵不息都觉得有些疼。
“嬴侯,您告诉我,我那不争气的弟子,周禀,他在边关到底是不是为忠义而死的呢?”淳于越的指甲刮在赵不息手背上,一双浑浊的眸子中老泪纵横。
他哽咽着:“我怕啊,我怕扶苏他们不告诉我真相啊,他们都是孝顺孩子,他们肯定担心我承受不了,都瞒着我……可我这个当老师的,得知道自己的弟子是怎么死的啊……”
赵不息和淳于越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淳于越脸上苍老的老年斑,闻到他身上尽管熏了香可依然若有若无的老人味,感受到他紧抓着自己的手上那一道道岁月刻下的沟壑。
淳于越哭的很伤心,大颗的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中冒出来,隐没在枕巾里,很快就打湿了枕巾。
现在这个房间中只有赵不息和他两个人,那些徒子徒孙都不在,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儒家领袖才能如失去了孩子的老父一样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