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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兰想说这是做饭的地方,就是她奶一农村老太太也知道不能随便吐痰,可话到嘴边又习惯性咽了下去。是啊,她不能给刘家生儿子,她就是对不起刘家,对不起刘加伟。
这几句话,仿佛魔咒,她也记不清一开始是谁先对她说的,丈夫?婆婆?公公?妯娌,还是小姑子?
反正,现在就连小侄子也会拿这句话压她。
秦爱兰默不作声地刚把小米辣切完,双手辣得又红又肿,两个本就没愈合的口子,再次流出鲜血。她刚想用清水冲一冲,婆婆又进来监工,“诶你这是磨洋工啊,搞半天只切出辣子,你小姑子他们都回来了,饿坏我那几个宝贝孙子,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正骂着,忽然楼底下大院里有人喊:“爱兰,秦爱兰,有人找!”
刘老太伸头出去一看,发现是街道办上的妇女主任,倒是不敢怠慢,“哎哟,姚主任快来家坐。”
“不坐了,找你家爱兰。”
“赶紧去,是不是跟你说明儿给书记家做饭的事,嘴巴甜一点,你二哥能不能当上小组长还得看人家呢。”
爱兰做饭手艺好,这在刘家人眼里算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优点”,街坊邻居谁家要请客吃饭,都请她去帮忙料理,总是能用最少的钱做出做好最多最有面子的饭菜。所以当时刘老太愿意把工作岗位让给她,也是有原因的。
一家子打的主意都是让她先去国营饭店历练几年,最好是能偷学几招大师傅的手艺,这样以后出去给人接私活也能“师出有名”,价格能高点。
“行,婶子,我这就来。”爱兰也没来得及冲手,赶紧小跑着下楼,心里先把明天要做的菜过一遍,万一等会儿书记家问起来自己能说得出来,要是还有增减的,她也好记下来。
一直走到刘老太听不见的地方,妇女主任才小声道:“别紧张,不是别的事儿,你啊,也是个苦命的……”
刘家人都骂她不会下蛋还白吃饭,好像对这个家一点贡献也没有似的,可她在这街道上干了一辈子谁家的事儿都门儿清。秦爱兰虽然没固定工作,但每年既要做家务,照顾一家十几口的吃喝拉撒,还要帮人做酒席,根据酒席规模来说,少的时候一两块,多则四五块,尤其是遇到办喜事的人家,都是三块六,三块八的红包钱。
就这份收入,一年也能挣不少呢,刘家实在欺人太甚!
就这样,人娘家人来了还没个好脸色,动不动指桑骂槐,对着老大老二媳妇的娘家人倒是跟条哈巴狗似的,尾巴都快摇断了,她作为街坊都看不过眼。
秦爱兰不是善于主动聊天的人,见妇女主任欲言又止,担心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惹人不高兴,更是一句话都不敢主动说,低着头,像只鹌鹑。
于是,秦艽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低着头,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大姐,她本来应该风华正茂的,才刚二十四岁的大姐啊!
待秦爱兰走到街道办门口,却见站在那里的人不是书记两口子,而是自家妹妹一行人。
“你们咋来了?是奶咋了吗?”居然连老二两口子和老四都来了。
见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爱兰更急,“来娣你快说啊,咱们奶咋啦?”
秦艽抬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大姐,奶奶……呜呜呜……”泣不成声,隐约露出“医院”“抢救”等字眼。
秦爱兰腿一软,但长姐的责任逼着她硬是站住,“在,在哪个医院?”
“转省医院去了。”秦友娣可表演不来哭哭啼啼那一套,干脆利落的说,“医院说奶的情况很严重,至少要准备三百块钱,我婆家你也清楚,拿不出几个钱,来娣本来不想来找你,是我主张来的。”
这倒是很符合她的行事风格,秦爱兰丝毫不怀疑,“三百块,现在还差……”
“咱家没钱,我们四处问了,村里实在是借不到一分钱。”
这年头的三百块可是巨款中的巨款,不是一般家庭能拿出来的,更何况秦家那样的破落户,三十都成问题。
秦爱兰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刘加伟虽说对她好,啥好药都给她补,可工资大头都是交给婆母,据说老大老二家也这样,她以前从未怀疑过真实性,再加这半年刘加伟工作忙,应酬也忽然多起来,不仅他自己留下的工资不够花,这俩月居然还开始向她张口了。
好容易攒下的几十块私房钱,就这么被他一点点要走了。
可这时候,她就是奶奶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必须想办法。一咬牙,“等着,我去问问老人。”
友娣连忙一把拽住她,“哎呀大姐你傻啊,刘家人要能借钱给咱们奶看病,我把脑袋拧下来你信不信?”
秦爱兰嘴唇蠕动着,说不出反驳的话,但不试一试,她怎么对得起奶奶呢?这种时候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不能放过。
友娣还想再劝,秦艽冲她轻轻摇头,大姐还是这么天真,总得让她碰碰壁才会彻底对刘家死心的。
“啥?要借钱给你奶看病?!”家里,刘老太一听这话,差点没跳起来。
就是小姑子也阴阳怪气地说:“我说三嫂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你都嫁进咱们刘家了,那老太太生病关你啥事啊?”
“我们姐妹四个从小就是我奶带大的,我不能……”
“那又怎么样,你可是刘家人,你要是还惦记着她,就回家去吧,咱三哥既有工作又是技术骨干,多的是黄花大闺女等着嫁他呢,这保不准进门两个月就能怀上孙子,不像你……啧啧。”
这么多年,秦爱兰也没少被小姑子挤兑,可挑唆他们离婚的话,还是第一次当着面说,爱兰有点委屈地看向婆婆。
谁知刘老太不仅没制止闺女,还跟着附和:“就是,咱们加伟条件好着呢!”
秦爱兰眼里的光,忽然就这么暗下去。
她咬着嘴唇,想到病重的奶奶,顿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妈,算我求您了好吗,就先借三百块给我奶,以后我妹妹一定会还您的。”她没敢说她还,不然刘家人又要担心她“吃里扒外”了。
可饶是如此,刘老太依然不为所动,“跪也没用,咱家可没那么多钱。”
“怎,怎么会,以前加伟不是每个月给您交20块钱嘛……”整整六年,1400块钱,这还不算奖金和生日孝敬,三百块也只是五分之一而已。
刘老太脸拉得比驴还长,“咋,长本事跟你婆婆算账了?这家里里外外不花钱啊?你每天吃的喝的穿的大风刮来的啊?”
“农村来的就是爱算计,三嫂你这么会算计咋不去当会计呢?”
爱兰抹了抹脸上被喷到的唾沫星子,有心想反驳,他们这么多年压根没花到家里啥钱,可她自己嘴笨,又被打压习惯了,母女俩机关枪似的挤兑,她只能干着急。
憋了半天,想起个事情,“那前天爸还答应给大嫂买辆永久牌自行车,给二嫂买台缝纫机……”光这两样,他们家没票,加上去找人兑换票据的费用,怎么也接近八九百了。
足够救她奶奶的命了。
“嘿,老三家的你咋回事,啊?咱们爸妈答应给我和大嫂买东西,那是老人的心意,你还想啥都比着来,那我和大嫂都生俩儿子了,你生了个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