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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瑶继续说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红杨看着戴瑶,没有开口。
戴瑶叹了口气,说道:“ 我只是觉得,你之前一直在群里劝大家不要杀人,但是最后动手的却是你。所以你心里一定压着很多事。 ”
红杨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祁亮,说道:“他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们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戴瑶说道,“这些年,你背着这么多的东西,该放下了。”
红杨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从你最恨的那个人开始说吧。”
“我最恨我爸爸。没错,我最恨他。他到死都觉得自己没错,还在说我不应该立案,把他的脸全丢光了。他说因为我他丢掉了所有的战友圈,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他说我自私,说我毁了这个家,说他本来能活到一百岁,但是五十多岁就不行了,就是活活被我气的。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去恨强奸我的人,他说……他说人家就是想和你处对象,就是方式不对,人家对你没安坏心眼。”
“他说这话的时候躺在病床上,大夫说已经癌症末期了。本来我挺心疼他的,但是他说完这些话,我立刻想拔了他的管子。我问他,承认自己做错了就这么难吗?他说他没错。他看着天花板,他都不敢看我。”
“他是睁着眼死的,我很难过。因为他活着,我至少还能有个恨的人。那件事以后我爸回了老家,我妈去了深圳,我自己留在这里。我们这个家已经散了。我妈在深圳又有了家,她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新家,对我,对我爸的死讯,她都是哦哦几下就没话说了。看到我妈那个样子我反而挺安心的。”
“我觉得这样无牵无挂也挺好。你们说我在群里劝大家不要杀人,对,因为我知道仇人死了以后会怎样。我亲眼看着我爸咽气,然后呢?我真的一点也不解气,一点也快乐,因为他到死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我想找到一个真正能报仇的方法。我没想到我却害死了林珑。你不用安慰我,就是我害死了林珑,如果我做错了不承认,那我不也成了我爸?所以我杀了那两个女人,和松叔、赵瞳都没关系。”
“我告诉你们,没有什么放下过去、走向新生,根本不可能。伤害永远都在那儿,永远没法愈合,每分每秒都在折磨你。当我遇到一个优秀的男人,我就会想起那个混蛋。我不敢坐地铁,因为我会想起那个混蛋。我每天晚上要起来十几趟去看门窗关没关好,还是因为那个混蛋。”
“就算他睁着眼死了,他也是错的。”
宋一星看着窗边的日式灯笼,灯笼前面摆着一个瓶子,瓶子里插着一枝孤寂的枯枝。从他的角度看来,这就是一幅意境凄美的枯山水画卷。
每当胡龙龙喝得烂醉如泥,或者和其他女客人搭讪聊天的时候,他都会安静地欣赏这幅画面。老板发现他喜欢盯着这处看,于是也常常关闭其它的灯光后单独留下这盏。
他对此也心存感激。
今天晚上胡龙龙没来,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安静地喝点酒,但从坐下来那一刻起,他就焦躁不安,直到现在。
他忽然意识到,没有胡龙龙,他成了瓶子里的枯枝。
胡龙龙又和娜娜和好了,当然这是最后的疯狂。胡龙龙已经定好这周五飞往洛杉矶的航班。机票是宋一星订的,没有娜娜的座位。
宋一星看着碟子里的烤牛舌,他第一次吃牛舌是在巴西烤肉自助餐。那是千禧年的元旦前夜,胡龙龙请他和岑雪。他看到饭店门口挂着 68 元黑啤酒畅饮的招牌只有一个想法,这顿饭钱已经够他吃一个月了。
时隔十七年,他第二次吃烤牛舌,还是和胡龙龙,但已经没有岑雪了。尽管日式烧鸟和巴西烤肉的做法截然不同,但他还是一口就吃到了当年的味道。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聊起当年胡龙龙请他们吃巴西烤肉。已经喝多的胡龙龙用竹签指着他说:“你那是沾了岑雪的光。那天我们约好一起庆祝千禧年,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和我出来,才叫上了你。”
宋一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可又充满疑惑。因为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是岑雪约他庆祝千禧年,但他想去复习功课,还是胡龙龙拽着他去的。
岑雪见到胡龙龙一起来,刚开始还有点不高兴,后来胡龙龙说了半天自己费多大劲才把宋一星拉过来,岑雪的脸色才好一点。
为什么他的记忆和胡龙龙说的有差别?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他没有质疑胡龙龙,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不仅是同学,还是老板和员工。在这种身份的拘束下,他总不能说:你记错了,岑雪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后来他们成了固定的酒友,难免聊一些陈年往事,宋一星慢慢发现岑雪的名字已经不再那么扎人了,但胡龙龙说的某些事情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
更让他奇怪的是,他觉得胡龙龙说的版本才是事实。
也许他从心底就巴不得岑雪从来没喜欢过他,这样他背负的所有罪名都会不攻自破,他遭受的所有苦难也都有了憎恨的目标。
他甚至有点感激胡龙龙,胡龙龙在一点点抽走他心里的铅块。也许有一天他会彻底相信岑雪从来没喜欢过他,那个纸条只是个恶作剧。
这样当他再次遇到岑雪的父母,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你女儿的死和我没关系。
直到赵瞳和他说了那番话,他猛然惊醒,我的回忆会不会腐坏了?一个人从生到死,唯一归你的就是回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至少要真实的。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人生岂不也沦为可以随意篡改的毫无意义的幻象?
他喝了一口啤酒,感受着泡沫在口腔里炸开的酥麻感。同一件事情在两个当事人的回忆里是两个样子,这很正常。只是,他到底要不要去问胡龙龙那天夜里去了哪里?
心灵的安宁和回忆的真实,到底哪个更重要?
他看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是胡龙龙的名片。只要轻轻一按,他就能解开心中最深的疑问。
可他没有,手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已经一晚上了。
他关上屏幕,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胡龙龙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男人。男人梳着油头,昂首挺胸,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二十年了,还是这样一副欠揍的嘴脸。胡龙龙想着,当年没有精致利己主义者这个词,却是这种玩意滋生泛滥最快的年代。
“赖雄基,这么多年,你这攒黑材料打小报告的毛病还不改改呢?”胡龙龙黑着脸说道。
“别说没用的了。你就说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吧?”
胡龙龙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夹,说道:“我能相信你的职业操守吧。”
“那当然,毕竟我今年才四十二岁,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赖雄基笑着说。
胡龙龙点了点头:“把卡号发给我。”
“咱们还没开始谈价格呢。”
“一定会让你满意的。”胡龙龙站起身,双手插在兜里,看着桌上的文件夹说道,“二十周年同学会,你还打算请岑雪父母来闹吗?”
赖雄基转了转眼睛,坦然道:“你的面子我们会给,但他是杀人犯,这个事实是永远改变不了的。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非要找这个杀人犯呢?他会给你带来无数麻烦的。”
“找谁不一样?”胡龙龙嘀咕了一句,转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