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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偏头,与梁和滟轻语:“滟滟,你觉得定北侯怎么样呢?”
定北侯还没走远,听见这话,脚步一顿,仿佛回头看了一眼。
梁和滟本能地觉出事情的不对,她摇头:“我与定北侯并无交集,只适才匆匆一瞥。我眼力又不足,看不出什么。陛下亲封的侯爵,不该妄议。”
梁韶光轻轻一笑。她生得晚,陛下长成了,太后才怀上她,她是在父母兄长的宠溺下和他们这些侄子辈的一起长大的。
梁和滟和她接触不多,但还记得她爱撒娇、总轻笑的模样。
也记得,她每每这样笑了,就没有好事。
“你也太谨慎了,小姑姑面前,不必这样的。”
梁韶光轻轻说:“更何况,定北侯于你,也非普通侯爵。”
那是什么?
梁韶光没有讲,她大笑出声,止不住似的拍着桌子,然后抬一抬手,示意梁和滟看向门外。
定北侯换完了衣裳,正慢条斯理走进来。
席上众人也都笑起来,而他神色从容,笑语声里,眉头都没有弯一下地走回他原本的位置上,和梁和滟遥遥相对。
梁和滟看着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
梁韶光叫人给他换的,是女子的装束,襦裙半臂,披帛揽身。
定北侯并不带女相,但人好看到一种程度,似乎总有些雌雄莫辨,因此那女子裙衫穿在他身上,并不显突兀,只把他眉眼衬得如冰雪凛然。
只是他还梳着适才束冠的发型,和那衣裙搭在一起,显出一点不协调来。
众人看着他的样子,笑作一团,他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冷冷清清的,被席间人推搡调侃,也不见恼怒,只静静坐在那里,仿佛一渥将化的雪。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他面不改色地讲出道谢的话来:“多谢殿下的衣服,很合身。”
寡淡的目光掠过在坐席间,划过一个个夸张的笑脸,直到靠近梁韶光的位置,他和坐在那里的梁和滟不期然对视。
梁和滟看见他眉头轻蹙一下。
仿佛一滩死水里骤然惊落粒石子,砸开涟漪。
但很快那眉头就展开,他低头,一只手撩着宽广的袖子,另一只手稳稳端起茶盏,慢慢饮尽。
梁和滟的手指搭在膝盖,抓紧裙摆。
她眉头皱着,听梁韶光大笑过后,揉着肚子敷衍且拙劣地解释:“定北侯不要介意,你身量颇高,我府上没有合你身的男子衣物。不过前些时日,下面人量错了尺码,多扯了几尺布,误打误撞为我裁出这身衣裳,可巧你穿正合适。”
“不过——”
她又要忍不住笑,撑着桌子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半晌才抬起头:“定北侯貌若好女,穿我这衣服,半点不违和,十分合适。滟滟,你说呢?”
梁和滟抬起头,看向她。
她的回答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一贯顽劣的姑姑,三番两次把她和这位定北侯凑在一起,究竟是想做什么?
梁韶光果然也没等她明确回答,她自己先忍不住了:“呀,我忘记了,滟滟,你久不入宫,还不晓得这事情呢——兄长想,你也大了,定北侯也是弱冠之年,正宜婚配,拟了旨意,要赐婚你们两个呢。”
晴天一道霹雳。
梁韶光还在讲话,内容不太好听,这次是针对她的:“你阿娘年岁大了,再做从前…那样的行当,只怕也吃不开,四哥哥死前,未曾给你们留下食户或封赏,听闻你如今在市井里做小生意,抛头露面、当垆卖酒的,也能谋生。只是这样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兄长记挂你,因此决定,封你县主,又给你指了定北侯这样一门——”
她拉起长腔,看着梁和滟的面色,一字一顿道:“这样一门好亲事,你要记得谢恩呀。”
梁和滟脸色冷清。
什么好亲事!
无非是陛下要给裴行阙指婚,但既不能指了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女给他,又怕百姓闲话,说他刻薄,不敢指婚什么小门小户的出身。挑来挑去,就只有一个她,父亲明明是皇子,临死却就差被圈禁,母亲乳母出身,到最后也还只是无名无分地跟着父亲。
这样的出身足够尴尬,足够委屈定北侯。
而她父亲早些年得先帝宠眷的时候,曾不可避免地和当今有过争执矛盾。只是她父亲死了,陛下这气无处撒,便落在她身上,于是拿她来委屈定远侯,也拿定远侯来委屈她。
电光石火间,梁和滟已经想明白了这事情的原委。
她总算想明白,为何这个几年没见、对她不闻不问的姑姑,忽然要和她叙家常。
她看向梁韶光,不意外地在她眼里看到幸灾乐祸的光,又转头,看向裴行阙。
他正低头饮茶,察觉到视线,和她对视一眼。
这是梁和滟记忆里,两个人所见的第一面。
再然后,就是现在。
她偏偏头,看向床边坐着的青年人。
他身量很高,占的地方却不大,坐在那里,微微仰着脸,衣领半散,一动不动地任人为他擦拭脖颈。
显出点可怜的样子。
他那个长随,做事很不经心——适才极粗暴地把裴行阙拉了起来,先灌了那碗已经冰凉的醒酒汤,又绞帕子要给他擦脸。他最开始大约是牙关咬着,那汤看起来灌进去的不多,大半都顺着脖颈流了出去,那长随也只胡乱给他擦了擦,接着重新绞了湿淋淋的帕子,来给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