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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龙渊说急了,干脆把糖块又吐回糖纸上裹住,“本来国府说截止到这月末,过了十二月就不再接了,这给曼曼急的。不过有冤的人太多了,好歹又延期了,可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又不收了?她这事太难有着落了,看她急我也急,真是心疼死我了。唉,愁人。”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心疼人了?”
“她是我曼曼啊,我的心肝儿,怎么能不心疼,我连魂儿都是她的,这辈子就认准这丫头了。”
冯龙渊这信誓旦旦的样子,让秦定邦着实有些惊讶。自打认识,他还没见这老牌花花公子如此痴情过,也不知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秦定邦实在不想在冯龙渊的风流韵事上再耽搁时间,“好,你慢慢心疼你的曼曼。我先走了。”
“哎呀,你看你!”见秦定邦真要抬脚走人,冯龙渊连忙拽了秦定邦胳膊一把,“真有正事!欸?我刚才说到哪了?”
秦定邦吐出一口气,“卷烟厂。”
“哦!对,卷烟厂。”冯龙渊重重地点了下头,“我去看了那个卷烟厂了,他妈的在虹口顶靠北的地方,离咱这租界差不多有十万八千里,纯纯的鸟不拉屎。我可就问了我们家老爷子,怎么搞了那么个鬼地方?上海卷烟厂也有不少家,就不能挑个地方好点儿的。”
“我家老爷子怎么说?”他不由叹了口气,自问自答一般,“他说好地方的全让那些重庆回来的高官给占了。他能抢到那一处,都已经算不错了。”
“前几天我专门去走了一趟,唉,停工了,好些岗说是得技术工种,光靠咱中国的工人玩不转,还得他们原先的日本技术工留下来。可膈应死我了,真他妈的一摊烂账,我真心不想管了。”
“那你就别管。”秦定邦看着不远处自家的汽车,明明只有几步远,愣是感觉就算走不过去了。
“那可不行!”冯龙渊眼神里流出一丝狡黠,“老爷子说了,真搞起来了,纯利的一成都归我呢!”随后他高高抬起眉毛,“奖励我这些年虽然困在上海,却没下跪当汉奸,给他长了脸。”
“哦,那挺好。”
“我想跟你说什么来着,我去看了那片地方,那卷烟厂旁边还有一家纱厂。我说,你把那纱厂盘下来得了。”
“为什么?”
“为什么?”冯龙渊被问得愣了愣,“纱厂赚钱啊!”
“你怎么不盘?”
“我们家不都已经有纱厂了吗?你看你,你当我能害你呀!”冯龙渊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赶忙压了压声音,“我这不是想……咱俩做个伴吗?你想呀,我家的卷烟厂和你家的纱厂,一路之隔,抬脚就到的,到时候咱俩走动起来多方便,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可担当不起。”秦定邦觉得他最后的耐心都要被磨掉了。
没想到冯龙渊的面色正经了起来,“秦三,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跟你说真的。那家纱厂将来肯定挣大钱,现在也就位置偏了一点,停工吃灰在那荒着。不过正因为这,好些人才不知道,要是让国府那帮闻着腥味儿过去了,再远都能被抢走了。”
冯龙渊看着手里那块刚被含过的糖块,“对了,你知道那纱厂以前是谁的吗?”
秦定邦盯着冯龙渊等着他快些说。
“好像是个汉奸,姓屈,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死了,之后那个厂子就停工了,日本投降了后,就彻底荒了。”说完,他又打开糖纸把糖块塞进了嘴里。
“姓屈?屈以申?”秦定邦立即皱眉确认。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你认识他?”
“嗯。”
“哎哟,这还是你故人的厂子呢,那你不更得给接下来?”
秦定邦垂眸看了眼地面,“他……应该不算汉奸。”
几个月前,屈以申在街头和藤原介最后的对话,他和张直都听到了。事实真相和梁琇当初的分析高度重合。这个身世曲折凄凉的可怜人,对梁琇和他的两次涉险,终归是没有袖手旁观。
“那不是汉奸更好了。”冯龙渊舌头在嘴里捣着糖块,声音含混地问道,“怎么样,想不想接?”
“不想。”秦家现在分不出额外的精力再开更多的工厂,现有的已经复工的,就够他们忙的了,连秦定坤都又重新当起了主力,忙到脚不沾地。
“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瓜呢?”冯龙渊把糖纸团成了个球,恨恨地丢到一边。
“还有什么事吗?我这有急事。”
“好吧好吧,你去忙吧。”冯龙渊有点意兴阑珊,一边走向车门,一边又跟秦定邦确认,“西药和那啥,我等都彻底问清楚之后,就给你信儿。”
秦定邦听完朝冯龙渊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上了车,朝工厂驶去。
“现在,琇琇就来罚我。”
秦定邦去工厂看了,主要是工人想提高待遇。这当班的工头虽然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嘴跟不上,工人们七嘴八舌的,他一时不敢做主,电话里又说不清楚。秦定邦来了之后,仔细倾听了工人们的诉说,发现那些要求虽然琐碎但并不过分,当场就答应了。
既然东家都直接发话了,问题也就很快解决了。
往回走时,秦定邦正好路过卞中涵之前跟他提的招待所。
自打上次双十节他们一起在秦家菜吃了顿饭,这两个来月,就没再见过面。此次碰巧路过,秦定邦一开始本觉得卞中涵怎么都该换到像样的住处了。毕竟这小老弟来上海已经三个多月了。按那些从重庆过来的国府官员的风格,这三个月已经足够卞中涵这个级别的,狠狠捞上一笔了。
但凭着卞中涵和他的关系,如果换了住处,是一定会跟他说的。小老弟到现在都没提这事,秦定邦想了想,也不总有机会路过,而且还是周日,上去看看吧。
等秦定邦敲开了门,卞中涵还真就在。
这小老弟一看是他,赶紧一脸惊喜地把人让进了屋里。
秦定邦没想到卞中涵住的屋子这么小,环视了屋内陈设,除了个柜子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墙边有张桌子,笔斜放在几张带字的纸上,可能刚才正在上面写着什么。
卞中涵连忙给秦定邦拎了椅子让他坐,转身又去拿水壶,一边倒水一边尴尬道,“大哥,我这里只有白水,没茶叶。”
秦定邦看得直摇头,“我只以为你住的地方能看得过去,你就一直这么个条件凑活着?”
卞中涵笑着点了点头,把水递到了秦定邦手里,然后走回桌子旁边,收拾了一下刚才在写的东西,倒也没遮掩避讳,“我这正在写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好向上面汇报。之后上面再拿我给的材料,跟更上面的长官交差。”
秦定邦朝窗外看了眼,“这天都快黑了,你连个灯都不点?”
卞中涵一拍脑门,赶紧伸手开了灯,笑嘻嘻道,“写着写着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