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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心总是不足的。一想起那早就看好了的大房子,现在手头还差一些;家里老婆看上的首饰,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得了的;更别提孩子将来念书、娶妻生子的钱,根本都还没有着落呢,孟昌禄就十分有紧迫感。
昨晚他胸口又疼了,他谁都没告诉,靠自己默默忍下去了,但他这胸痛的毛病的确是越来越频繁了。
日本仗打不动了,走下坡路了,哪天日本一倒,汪精卫的政府也得倒。到那时,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趁现在赶紧捞钱,捞够了,能跑就跑。就算跑不了,他死了,给孤儿寡母留足了钱,他也能闭上眼了。趁着自己还有用,赶紧死死抱住秦家这条大腿,能薅多少是多少。
那块金子还在坠着他的兜,他突然觉得那衣兜其实仍然有些空,再多装几条,也是能揣得动的。
秦定邦和叶乘云被船的事难住了,这不正是能显出他的时候了么?人家请他吃饭,就是为了看这事他使不使得上劲。如果他能帮着这两位爷排忧解难,他之前看上的那房子,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拿得下。
孟昌禄来了精神,他小小的眼珠在厚厚的镜框里飞快地转,甚至没注意到秦定邦和叶乘云都没再说话,全在静静地等他拿出个办法。
突然,他拍了下大腿,“退役的军舰,行不?”
不是缺船吗?我这有船呢!我这堂堂的海军,可不就是管船的?
秦定邦和叶乘云对望了一眼,又齐齐看向孟昌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海军部啊,其实有些船,但是在海上老挨四爷的揍。不瞒你们说,四爷的海防团,那可真是能打,你看四爷的船小吧,打起仗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按套路出牌啊。我们那些船上的兵给折腾的啊,顶不住。所以现在,我们海军其实没什么大用处,那些船,闲着的闲着,退役的退役。与其那样变成废铜烂铁,那还不如在咱这儿发挥点儿余热。”
孟昌禄描述得声情并茂,透过他的话,就像能看到海面上发疯的日伪舰船。不过,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也有点儿看菜下碟的讨好意思。
叶乘云追问了一句,“日本人那边,能说得过去吗?”
“你说冢本?”孟昌禄仰头笑了起来,“他能狠不得把所有船都送给你们做买卖呢!只不过明面上不能那么嚣张就是了。我跟你们讲啊,日本的海军和陆军,掐的是你死我活。陆军管海军叫‘海军马鹿’,海军叫陆军是‘陆军马鹿’。”
秦定邦觉得新鲜,“马路?”
孟昌禄一愣,随即大声道,“就是大傻子。”
“哈哈哈……,这骂法也是新鲜。”秦定邦忍不住放声大笑,叶承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嘿嘿嘿,海军觉得和新四军打仗,那是陆军的事儿。陆军那帮傻子的死活和海军有什么关系?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就这么跟你们说吧,前面要是有一座独木桥,这两帮不带先后过的,能先打个你死我活,剩下的那个再过,都要先致对方于死地。”孟昌禄打的比方足够生动,一下就说明白了道理。
“那么孟兄,一旦你把船弄过来了,我们再跑船,是不是也能沾上你们海军部的光?”叶乘云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孟昌禄愣了一下,眼珠一转一拍大腿,“唉,对呀!要这样的话,这船到了皖江那边,那边的鬼子就没法查了!”
“就说嘛,你们海军的军舰,可不得畅通无阻嘛!”叶乘云得到了答案。
孟昌禄两手一拍巴掌,“上次我还听叶兄说那边上岸,有时还会查,很麻烦。要是我们这边海军的船过去,到了之后我们不上岸,直接在江上船对船卸货不就得了,那边的鬼子也查不着。”孟昌禄激动地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这可真是……好谋算啊。”
秦定邦和叶乘云都会心地笑了起来,“还得是孟兄。这要是办成了,生意可真就兴旺起来了。”
秦定邦似是随口道,“我们之前往回运那才多点儿东西,以后有了大船,单是那大米,就可以成吨成吨地往回拉了。”
孟昌禄一听大米,又来了精神,“我跟你们说,日本人就喜欢大米。日本本土现在呀,也是饿的要命。日本人在我们上海这得的米,转手倒到日本就是一大笔钱。所以啊,我回去跟冢本一说,保准他立马动心。”
叶乘云抿了一口酒,“这个冢本,能量到底有多大?”
“他跟五十岚阳太走得近,”孟昌禄掐了烟蒂,“冢本这人不光贪财,钻营上也有一套。别看五十岚是这边日本海军的副司令,海军里顶大的官,也被冢本顺毛摩挲得服服帖帖。”说完这话,他捂着嘴,朝旁边咳了一声。
他从兜里掏出个手帕擦了下手,接着道,“他早就给五十岚阳太进了贡的,所以,跑船这些事,从上到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这些人,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被到处调派,有调到太平洋的哪个岛子上,有调到东南亚的,还有调回日本的。所有地方,就上海这块最有油水,他们不趁还在这里多捞一些,傻呀?鬼子们可是一点都不傻的。”
秦定邦和叶乘云先前还没听过孟昌禄把日本人叫“鬼子”,这是喝到了时候,把心里话喝出来了,就一直鬼子鬼子叫个不停。
“这是要做成了,肯定不会亏待孟兄和冢本的。”秦定邦紧接着给了颗定心丸。
“看秦三爷说的,孟某能有幸和二位英雄相识,帮一点小忙,那都是孟某三生有幸,上辈子的造化。只要二位有什么需要,但凡孟某能做到的,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秦定邦给三人的杯里都满上,“为了孟兄这句话,我们也要一起干一杯。”
孟昌禄立马端起杯,三人碰杯,屋里一时欢声笑语……
就这样,在孟昌禄的运作下,那些根据地急需的物资,就通过伪海军的退役军舰,源源不断地运到了皖江。回来时,则带回根据地的大米、烟叶等在上海紧缺的物产。
秦定邦本就出手大方,大良一帮人也是非常得力。不管是孟昌禄,冢本信助,还是伪海军军舰上的船员,上上下下给足了打点,全都乐乐呵呵。爱钱的得到了钱,缺物资的得到了物资,皆大欢喜。
这往返的货运线,就像皮肤之下的大动脉一样,无声无息地维系着两地物资的流动。
满载而去,满载而归。
太太们的聚会
秦定邦下午回家,一进屋,就发现梁琇正蹲在壁炉旁伸手烤着火,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并没有过来迎他。他把大衣挂在衣架上,便朝她走过去,“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梁琇竟然没注意到秦定邦已经进了家。本来刚才还失魂落魄的,见他回来,脸上才有了点笑容,“刚进屋没多久呢,好冷。”
秦定邦把旁边的椅子挪到她身后,放了个软垫,让她坐在这团松软上。随后他又拎了把椅子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搓了搓。
“哎呀,我手凉。”梁琇把手抽出来。
秦定邦看了眼她的神情,向壁炉扬了扬脸,“一起烤烤吧。”
于是两人一同把手伸向壁炉,就像童话里的两只小动物,并肩坐在了火堆旁。
下午,梁琇把这段时间的稿费都换成了东西,给难童院送了过去。没说几句话,就回来了。
“我送东西过去,伍院长不像以前那么高兴了,对我冷淡了很多……”梁琇低了头,眼角眉梢全是落寞。
秦定邦这阵子一直和伪政府的人走得近,伍院长可能多少听到了些消息。她态度发生变化,完全可以理解。那么好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她能不恨日本人,不恨日本人的傀儡?
秦定邦当然明白梁琇心底的委屈,他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等把日本人赶跑了,我们一起去跟伍阿姨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