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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畔抬头又看了梁琇一眼,恭维道,“梁小姐是个有追求的女孩子,和那些急着嫁人的女人,不一样。”
梁琇听了更不自在,没搭这话,低头看了眼茶杯。
那些在吃讲茶的人,还有邻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抽起了烟,仿佛这烟雾缭绕,是这种场面一味必不可少的佐料。可是烟味散到梁琇这边,她却一阵恶心,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陈畔一看,这环境确实是愈发“乌烟瘴气”了,于是道,“我们走吧。”
梁琇可算等来了这句话。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了芳茗阁的门口,梁琇刚要作别,陈畔突然问,“梁小姐,你知道震旦博物院吗?”
梁琇知道震旦大学,而且离她租住的修齐坊不远,震旦博物院倒是没听说过。
“我有熟人在震旦大学。那个博物院里还是有很多新奇玩意儿的,挺多动植物的标本,不知道梁小姐感不感兴趣。”
陈畔看着梁琇,等着她回答。
这可真是撞上梁琇的爱好了。她小时候就经常满世界找花、找叶子,分门别类夹到她的那些小册子里。
长大后的生活,与幼时比起来,简直恍如隔世。而“动植物标本”这几个字,却像神奇的咒语,载着她瞬间返回儿时,重拾起童年的热情。
梁琇想了想,“倒是想去看看。”
陈畔立即殷勤道,“择日不如撞日,梁小姐总是忙碌,正巧我手里有两张博物院的票。今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刚才陈畔直接问私人问题,梁琇心里是有一丝不悦的,但怎奈这个有很多动植物标本的博物院着实吸引她,也就答应了。
震旦博物院是上海出现最早的博物馆之一。历史悠久,藏品有很多从华北、长江流域各省采集的珍奇标本,异常丰富。梁琇对这些东西的喜爱一直深刻在心底,一进入博物馆,就好像一头扎进自己幼时的幻想世界。仅自然标本陈列室,就让她逛了整整一下午,等到想起时间,天已经擦黑了。
梁琇非常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抱歉了,耽误了陈编辑一下午。我一看这些,就忘了时间。”
而陈畔则一脸无所谓,“我和梁小姐一样,对这些也非常感兴趣呢。”
等出了博物院,梁琇和陈畔道了别,大概辨别了下方位,转身便往修齐坊的方向走去。半路遇到了家小面馆,顺便吃了碗软面条。面馆人不多,屋子一角有个兔笼子,里面一只小兔子正在吃着剩菜叶子。毛绒绒的,雪白雪白,真是越看越喜欢。她看了心生怜爱,吃完面又在那逗了一会儿兔子。过了有一阵,她一看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才想起真该回去了。
离开面馆继续往回走。
没走几步,身后渐渐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梁琇猛一回头,陈畔竟不知从哪又跟了过来。
“好巧啊梁小姐,我们这是又碰上了吧,正好顺路。我要回杂志社拿点东西……”陈畔颇为自然地站到了梁琇身边,“我可以陪梁小姐走一程。”
梁琇终于开始觉出反常了,这个陈畔今天属实有些热情过了头。
而且,哪来的这么多“好巧”?
陈畔一路上问的话越发没了分寸,本来应该在往杂志社去的路口转弯,也被他用话岔了过去,膏药一般。眼见着马上都要走到修齐坊的巷口了,还在跟着,絮絮地说着话,有的没的,不着边际,仿佛世上只有梁琇能听他诉说。
梁琇对这个男人越来越起戒心,这是要跟她回住处么?他想做什么?
正心烦意乱地想着怎么甩掉这个人,一抬头,竟然见着巷口停着一辆车,车灯亮着,车门边倚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秦定邦。
秦定邦一直看着两人从远处走过来,又看到梁琇望见他后好像舒了口气,身量纤纤地快步迎上前来,一脸惊喜地刚想说话。
“怎么才回来?”秦定邦慢慢朝梁琇走了两步,语带不悦。
梁琇微微一怔,“陈编辑今天约我出去喝茶……还逛了震旦博物院。”
秦定邦朝她伸出了手。
梁琇僵住。
秦定邦没管她,径直牵起她的手。
“陈编辑对吧?”秦定转向陈畔,目光森冷道,“今天照看梁琇,辛苦了。”
陈畔没料想会遇到这么个情景,被秦定邦眼里的寒气打得脊背发颤,支吾道,“我……我今天就是找梁小姐聊了下约稿的事,梁小姐稿子质量非常好,我们的读者都很喜欢。”
“多谢陈编辑对梁琇的关照,那……”秦定邦仍在看着他,“我们先走了?”
说着,便把那只纤手挽到了自己胳膊上,带着梁琇,朝她租住的房子走去。
陈畔被晾在那里,愣了有好一会儿。刚才秦定邦的目光笼罩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是误入了百兽之王的领地,一不留神行差踏错,随时就会被切断喉咙,撕成碎片。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突然间想起,这个领走梁琇的人,他曾在芳茗阁看过几次。听旁人说,此人正是秦家的三少爷!之后他便听到了好些关于这人的江湖传闻,让他一回想起来,就牙关打颤。
真是瞎了眼昏了头啊!他狠狠地朝自己扇了一巴掌,劫后余生般地疾步离开了。
估摸着走出了陈畔的视线,梁琇连忙把手从秦定邦的肘弯抽了出来,“谢谢秦先生帮我解围。”总算是甩掉了刚才那贴膏药,梁琇心里满是感激。
秦定邦停了脚步,面朝着她,眼神凌厉不带一丝温度,“你知道茶楼是什么地方?”
梁琇一时语窒,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一回想起今天茶楼里的那些男人,那些目光,还有那股浑浊的烟味,她就没了底气。虽然陈编辑提到了“采风”,但她是再也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了解什么了。
她还在垂眸想着以后该怎么拒绝那个陈编辑,头顶又响起了秦定邦冰冷的声音——
“开在江边的茶楼,是帮里人解决纷争的地方,是好事之人削尖了脑袋打听各路消息的地方,是‘三光码子’们商量如何黑吃黑、如何拐带妇女的地方。五方杂处,鱼龙混杂……”秦定邦说的话里掉着冰渣子,片刻后他继续道,“你知道什么是‘三光码子’吗?”
梁琇有点被吓到,愣愣地摇了摇头。
“吃光,用光,当光。他们是大流氓、巡捕的眼线和帮凶。吃喝嫖赌,坑蒙拐骗。茶楼里天天都是这样的人。”
秦定邦又朝她走近了一步,他比她高出一头,靠近后如居高临下般俯视着她。她刚想后退,秦定邦便一把拽起她的手腕,压着愠怒看进她的眼睛——
“你一个姑娘家,往那样的地方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