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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她说得太不客气了,爸爸在电话的另一端陷入缄默,邹楠粤心里想,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只要不说话,妈妈就拿他毫无办法。
邹楠粤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发自肺腑地问他:“爸爸,你觉得妈妈嫁给你幸福吗?”不待他回答,她继续说,“你俩哪年过年不闹离婚?我从小到大,就没过上一个真正快乐的春节。”
爸爸当时应该是要解释什么的,但是邹楠粤没有给他机会,她一口气将心里话全部发泄出来。
“我觉得妈妈和你结婚,她过得很辛苦。你一点都不心疼她,没给她买过一份礼物,哪怕是一束花,她买新衣服,她烫了头发,你不会夸她好看,反而不满她花了钱。在家里你没有做过一次饭,洗过一次碗,拖过一次地。妈妈和你在一起生活真的好累,她现在想松口气,你让她喘口气吧。”
她记得最后爸爸问她:“那,我和你妈离婚,你跟谁?”
邹楠粤也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我谁也不跟,我这么大了,已经过了必须依靠谁才能生活的年龄。”
多给自己一点耐心
邹文栋出事后,邹楠粤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她恨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那天上午爸爸真的心神不宁,她那些指责他的话才是罪魁祸首。
她不是个好女儿。
如果妈妈能够改变人生,她和爸爸不相遇,那么他们会有各自不同的伴侣,生另外的孩子,爸爸的人生也改变了,他们应该都会幸福一点吧?
阮贤云眼睛湿润,她不允许邹楠粤这样想:“你爸爸心大,他要是真能听进你那些话,早就和我离婚了,哪用拖到今年。那天……是他自己的命。”
邹楠粤将这些说出来,并非想得到妈妈的安慰,而是要告诉她:“所以,我没有怪你的想法,你不要把奶奶他们的话当真,管他们说什么呢。”
“如果早知道你爸爸会出事,我就不和他提离婚了。”阮贤云满怀歉意地说,想了想,她告诉邹楠粤,“其实,你爸爸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邹楠粤疑惑地望向她。
“以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他也送过我玫瑰花,带我去歌舞厅,带我看电影。那时候一张电影票很贵的,一张就要二十多块钱,他一个月工资也才几十块。你爸爸这个人,花钱心里没数,记得你高三那年我留在家里,到了年底你爸回来,居然没剩什么钱,相当于白干一年,把我气坏了。”
阮贤云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直到你上大学,家里确实没攒下多少钱,以前工价低,这几年才猛地涨起来。你爸现在变得抠抠搜搜,用点钱他就不高兴,我也有责任,年轻的时候穷怕了,常常骂他,叫他把钱花在刀刃上。”
说到这些,阮贤云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别看我和你爸吵架他总是一声不吭,在人前,他也要面子的,出了门,如果我说重话,他会发脾气。”
“我爸还会发脾气?”邹楠粤意想不到。
“你没见过你爸爸发火吧?关着门,我和他无论怎样吵闹都没关系,在外面不行,你爸这个老实人也有几分气性。”
邹楠粤以为自己对父母的婚姻做出错误判断,她问:“妈妈,那你觉得嫁给爸爸幸福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很长时间,阮贤云才轻声说:“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谈不上什么幸福不幸福。”
邹楠粤觉得难过,又问:“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嫁给爸爸?你选择他,他身上总有一点你看得上的地方,有一点可取之处吧。”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邹楠粤甚至都以为妈妈不会回答了,最终阮贤云轻轻地说:“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是我的命吧。”
邹楠粤感到抵触,爸爸出事是他的命,她和爸爸结婚是她的命,难道无论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都是命运弄人吗?
她忍不住说道:“是你自己选的。”
阮贤云:“……”
气氛急转直下,本来聊到他爸爸的反差,还有些许温馨,但又因内心的分歧僵持,显然无法继续交谈下去,于是关了灯睡觉。
邹楠粤一时半刻没法睡着,她背对阮贤云,侧躺着看手机,微信【朋友圈】一栏显示何家家更新状态,于是进去看她发了什么。
今天何家家和喻柏林去摘樱桃,她分享了九宫格的照片。
照片中,何家家笑容甜美,看起来健康、舒展,充满生命力,这样的女孩,谁不喜欢呢?邹楠粤一张接一张地划过九张照片后,给她点了一个赞。
阮贤云也没有睡得着,黑暗中,她无声地看着邹楠粤背对着她玩手机,心中格外苦涩。过了许久,她翻了个身,默默揩眼角。
邹楠粤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懊悔极了,刚才不该那么冲妈妈一句。自己不过是生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爸妈又给她创造了足够安心完成学业的物质条件,她并不能与妈妈感同身受。她在她的付出中获得进入社会生存的能力,当然可以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妈妈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呢?她根本没去了解,就生了妈妈的气,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她想,她应该对妈妈说一句对不起,尽管道歉认错和表达爱意一样难以启齿,她纠结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转身,旁边床上静悄悄的,妈妈好像已经睡了,她没放在心上吗?邹楠粤不禁松口气。
昨晚邹楠粤也没有睡几个小时,到了凌晨两点,眼皮子开始打架,她陷入一个其实已经睡着了但脑中意识感觉自己并没有睡着的状态。
怎么回事?爸爸抱了只小狗回来让她养,邹楠粤觉得做梦似的,原来爸爸出事故不是真的,她兴奋得要跳起来,躺在床上的她蹬了下腿,紧接着被现实冲击,只是个梦啊。
酒店房间里门和窗都关得紧紧的,空间并不算宽敞,邹楠粤心里很闷,快透不过气来似的。
阮贤云睡熟了,她不断发出鼾声。
邹楠粤忽然想起今年春节爸妈闹离婚,爸爸被赶到客厅沙发睡觉,离她卧室很近,她听见爸爸震天响的呼噜声,感到匪夷所思,妈妈这么多年怎么睡得着?此刻她明白过来,妈妈白天同样经历了辛苦工作,到了夜里早就疲惫不堪,哪里还能考虑“噪音”问题。而且,因为天长日久的过度劳累,她也变成这样。
她心中愈发难受,刚才那个梦、以及妈妈的鼾声都让她迫切地想逃离这个房间。
邹楠粤拿着手机乘电梯下楼,刚在大堂接待区的沙发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脸色糟糕,前台工作人员过来问她怎么了,是否需要帮助。
对方眼神关切,邹楠粤摇摇头:“谢谢,我只是下来坐坐。”
虽然工作人员回到前台,但对方仍然不时朝她投来目光,被注视着,邹楠粤感到不自在,于是她起身去外面。
清晨五点了,马路两边长长的路灯将浓重黑色稀释,这会儿时间尚早,人和车都不多,邹楠粤呼吸着带着淡淡灰尘味的空气,有种即将窒息、无处宣泄的痛苦,她那种想自救的感受又涌了出来,她如果不找人说会儿话,一定会被憋坏。
她只能想到梁和岑,酒后已经把他当作救命稻草抓过一次,他不会介意第二次吧?邹楠粤管不了那么多,她无法去考虑此时是否会打扰梁和岑睡觉,拨通他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起没多久,梁和岑就醒了,他看了下来电显示,睡意瞬间消失,按下接听,同时坐起来按下床头的开关,灯亮起时眯眼适应片刻。
电话通了后,邹楠粤却没有开口。
沉默中,梁和岑的心不禁提起来:“粤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