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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松晏下意识地朝她伸手,但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抹了把眼泪倔强地继续往外走,身体穿过松晏的手掌。
“阿姐!”身后,姬如叫住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布满泪痕,“阿姐,我求你赐我解脱。”
十六站不稳,她摇摇晃晃地扶住门框,任由北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偌大的雪粒吻在她干燥开裂的嘴唇上,将其舔咬得发紫。她冻得哆嗦,却不敢回头,不敢后退半走。
庙里,姬如垂着手定定地望向她,缓缓道:“阿姐,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但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我生来便是错。”
他稍作停顿,上前半步:“原先我以为天底下的爹娘都一个样,将孩子视作发泄情绪的器具,只管生不管养,直到我遇到你。
阿姐,这十年来,他们欺我、辱我,是你抓着我不让我踩空跌进仇恨里,是你让我在这冷漠的人世间尝到善意,是你让我感受到人们趋之若鹜的爱与亲情……
你带我出宫,教我骑马射箭,授我诗书礼乐阿姐,我虽唤你一声‘阿姐’,但其实早已将你当作娘亲。”
十六缓缓转身,每动一下四肢百骸都泛起细密的疼:“姬如。”
姬如吸吸鼻子冲她露出明朗的笑:“我生母赐我生,却又将我抛弃。因此我至今不知她姓甚名谁,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她是否会和你一样带我去赏舞听曲儿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上前半步,“阿姐,我想这天底下娘亲能对孩子做的你都做了,哪怕这是因为你将我当成你腹中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姬如,我没”
“阿姐,”姬如打断她辩驳的话,明明笑着,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我来这世上走一遭,能感受到这些爱意便已经知足了。”
他压下啜泣,拉正衣襟跪地叩首,尽力平稳地出声:“太傅教我为人当知恩图报,但阿姐的恩情,此生我恐无以为报。这一拜,谢阿姐救我于黑夜。”
“姬如,”十六踉跄着往回奔去,肿胀的双眼早已哭不出泪,“姬如,你别这样姬如,你起来,起来”
姬如同她较劲儿,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又是一拜:“这一拜,求阿姐原谅我自私自利。”
十六跌坐在他面前,推搡着他声嘶力竭地求他起身。但他无动于衷,又一叩首:“这一拜,求阿姐杀我。”
“姬如!”十六嘶吼出声,末了,掩面而泣,“对不起,姬如……对不起,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不会”她几度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姬如跪着膝行上前,额前已然红肿流血。他轻轻地抱住十六,将头枕在她的胳膊上,轻声道:“生母赐我生,迎我入浊世;阿姐赠我死,送我往极乐。”
“阿姐,若有来世,我还来找你。”
庙宇四面的墙修葺不善,雪渣子从破口裂隙里汹涌而出,纷纷扬扬盖满十六身体。
她垂手静静地跪在神像前,摊开的手掌通红一片,上面沾染的血在寒风里结冰,变得晶莹剔透,像一颗又一颗红石榴,也像一朵又一朵红梅花。
微弱的火光摇啊摇,终于在刺骨的飞雪里彻底熄灭。
食味
风晚冒着风雪到来时天色已晚,他推开庙门,见到枯坐在地的十六时微微一愣,随后解下了斗篷披到她身上:“再过几天雪深了路不好走,你还是早些动身吧。”
十六望着地上那堆脏雪,像是在看火光摇晃间姬如熟睡的身影。她迟钝得紧,直到风晚将一只瓷瓶递来,才有些反应。
“里头是我的血,神力虽不及涟绛那般纯粹,但也能顶上一时。”风晚席地而坐,仰头饮了一口酒,道:“昨日我去了趟皇宫,得知付绮捏了傀儡,顶替姬如。”
十六捏着瓷瓶,闻言微微偏头望向风晚:“他想做什么?”
“他要做人间的主子,可惜天道选的天子并不是他,”风晚掸去发梢的雪粒,“再过不久,城北林家会得一子,你去幽冥界时顺带将他带走。”
“我凭什么帮你?”十六问。
风晚朝她淡淡一笑:“涟绛快回来了,你知道他的,他并不想看见自己守着的三界变成一团乱麻。”
十六抬眼,道:“你不知道当年是我害他到那种地步的吗?”
闻言,风晚一笑:“你那点小伎俩怎么害得了他?十六,你根本不愿意相信涟绛杀你爹娘弟兄,不是么?”
十六冷声道:“证据确凿,我为何不信?”
“证据?什么证据?”风晚捡了根棍子在地上胡乱画着玩,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你说的证据不就是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么?那玩意儿,有心之人想偷大可去偷,什么也证明不了。”
“那他们身上的伤口你又作何解释?”
风晚折断了手里的细棍,抬眼道:“应空青杀人,旁人不也以为是玉佛所为?”
话音一落,庙里忽然安静下来。风晚起身,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揣起酒囊往外走:“姓林的若是死了,你看涟绛会不会气得捶墙。”
他走出几步,忽然驻足:“嘶,不对,他生气不会捶墙,会捞鱼玩,尤其是长生殿里那几尾锦鲤,可没少受他的气。”
松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怎么觉着,这涟绛也不像是邪魔……”
沈万霄垂眸看他,却笑不出来。方才风晚说涟绛快回来了,他虽也期盼着,但更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永远只做三界中的芸芸众生之一。
沈万霄神色太过严肃,松晏愣了一下,而后默默收敛起笑意。
——还真不是宿敌啊,旁人笑他一笑都不乐意……
这小狐狸又在胡思乱想。
沈万霄颇为无奈地扫了他一眼,继而道:“此梦境若是十六的梦境,到此便该了结,但至今未有变化,那便是应空青的梦境。”
“嗯,”松晏连连点头,“既然是应空青的梦境,那接下来该是……”将军府的惨案。
他没说出口,沈万霄也识趣地未开口,只道:“走吧,去见见你娘亲。”
松晏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娘亲的模样,总觉得她该是个豁达英气的女子,兴许她很勇敢果断,才会有勇气冒着身死的危险为爱赴汤蹈火。
应柳儿,李凌寒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也都说她潇洒大方,与一些小家碧玉的温婉截然不同。
可当她真正出现在松晏面前时,松晏依旧不太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