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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绫罗转头看向亭外繁花,声音轻得似是能轻易被琴声压过。
“我小时候被人救过性命,长大后遇到性命攸关的困苦,依然下意识想去那人身边,笃定他仍能救我于水火,论道理,此为敬仰,还是爱慕?”
男子拨弦的手一顿:“唔……”
傅绫罗不等他说话,又道:“他对我从厌恶到另眼,让我成了前所未有的特殊,耐心教我又时时惊我,冷眼看我又真诚待我,论道理,此为利用,还是心悦?”
说完,她抬起几乎被雾气遮住的漂亮眸子,定定看着侧首垂眸的陌生男子。
男子一抬眼,话竟堵在嗓子眼。
第一次,他见到一个女子面容如此平静,眼里下起了雨,却一滴都未曾溢出。
准备好的话,莫名被他咽回肚子里,他歉意摇摇头。
“小娘子原谅则个,小子轻狂,原这世间,也有我说不出的道理。”
想了想,他又轻笑,“但我愿与娘子交换个前尘往事,小时我最喜狸奴,恰巧遇上个鸳鸯眸的白色狸奴,爱不释手。”
傅绫罗垂眸,冷静思忖,是恰巧,还是旁人以巧为名,送他手上?如他现在这般的巧。
“怕它逃跑,我令家奴时刻看着它,未免它抓伤了人,我亲自替它剪去了指甲,想它能卧在我膝头受我轻抚,旁人欺它饿它,我只当不知,细心照料。”
傅绫罗手指绞在一起,青白渐显,这道理太过熟悉。
“它无一处不合我心意,却仍拦不住我时时在外,更拦不住谆谆叮嘱我进学的家慈,怕我玩物丧志,将它淹死在井里。”
男子说话语气轻缓,柔和,甚至连追忆和难过都带着淡然。
明明没有任何冒犯之处,却叫傅绫罗眼中的雾气迅速凝集成晶莹,露出她恍然惊惶的目光。
“娘子……我只随口说说,你莫要当真。”男子着实见不得如此貌美的女娘在他面前落泪,面上歉意更甚。
到底没忍住多说一句,“长痛不如短痛,娘子看起来是个心思清明的,若无法确保自己能一直守住心爱之物,不如从开始就别拥有,只做能确保自己快活的事,免得伤痛入骨。”
傅绫罗有些失神,却坦然擦掉腮上的水珠,慢吞吞起身,“多谢郎君的胡言乱语,我早明白,男子口中没有几句实话,今日得见郎君,倒是令我更加笃定。”
男子冷不防愣住,抬头看她。
傅绫罗表情依然沉静,她慢条斯理福礼,“与狸奴不同的是,人长了嘴,没有利爪,却生了手脚,总不会任由人欺辱。”
她行至亭子边缘,回首浅笑,盛色衬得周围繁花都颜色黯淡,“下次,这位白身郎君大可养狼或者狼犬试试,即便遇上危险,还能给它多添一份饭食。”
说罢,她缓步离开,纤细身姿如同茁壮白杨,分毫不乱。
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撑着脑袋细细咳嗽几声,而后摇头失笑。
这小娘子是在骂他狼心狗肺?
没想到这位定江王府的傅长御,看起来柔弱得不堪一击,却连难过时,都张牙舞爪,不肯叫人占到一点便宜。
着实有趣。
傅绫罗没再回宴上,只漫步片刻,遇到仆从时,表明身份,找到属于王府的马车,回了纪家老宅。
宁音在门口候着,表情奇怪,傅绫罗心有所感,顿住脚步。
果不其然,一进内宅门,就见纪忱江大马金刀坐在上首,面容冷沉。
夜色已深,各处灯火摇曳,她与纪忱江四目遥遥相对,目光畅通无阻,心底却渐渐起了壁垒。
“阿棠,你去见了谁?”纪忱江蹙眉声沉问道。
傅绫罗恭敬福礼,“王上,若绫罗没分辨错的话,怕是在郡守府,遇到了此次谣言的祸首。”
纪忱江略有些诧异,林郡守竟如此愚蠢,将人藏在自己府里?
他思忖片刻,令卫喆带暗卫去查。
他声音温和下来,“过来叫我瞧瞧,那里毕竟不是自己家,你怎敢不带人随意乱走?”
傅绫罗听话走上前几步,依然离纪忱江四尺距离,也不辩驳有暗卫的跟随,只道:“绫罗往后再不会如此。”
纪忱江目光敏锐,看出狐狸不高兴了,没关系,山不就他,他可以就山。
纪忱江起身到傅绫罗面前,轻叩住她下巴,仔细打量她,“我今晚不是故意孟浪,着实是身上太难受,阿棠想让我如何赔罪都行。”
“至于廖夫人,你既不想看到她,也免得脏了你的手,我替你处理了她,连她家里人都不会幸免,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才没说。”
傅绫罗没像以前那般,躲他锋锐又灼热的目光,只微微眯起眸子,想看的更清楚。
不远处灯芯炸开,发出啪嗒声响,惊醒傅绫罗的轻痴。
她由着纪忱江拥她入怀,声音柔软:“若我想让王上对我言无不尽,王上可应允?”
纪忱江顿了下,“自然允。”
“王上何时知道,是廖夫人算计我?”傅绫罗靠在他身前,目光冷幽,又起了雾。
“是我划破自己手心的时候,还是我回傅家逼问的时候?”
纪忱江心尖又起了陌生的不适,似酸似涩的颤了下。
运筹帷幄多年的定江王,一时竟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