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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巧便知她听到了。
“……您还是快去瞧瞧吧。”
紫雪见语蝶出来,带头行了礼:“少奶奶,这几盆花是我们家小姐从自家院子里起出来的,”她又和纤竹、如意一同将推车上的花搬到地上,“小姐看这院子太素净了些,便给少奶奶拿来几盆,抬抬色。”
梁语蝶不想说话,只扫了一眼那几盆花。月季、三色堇、草茉莉……这不都是沈家花坛里栽的花么?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竟还舍不得出银子,挖了花坛里的送给她。
“代我多谢你家小姐……可莫要再唤我‘少奶奶’了,让旁人听了去不好。”轻飘飘的一句。
她本就生得干瘦,一张小小的三角脸,深眼眶,浅弯眉,平日里瞧着有种弱柳扶风的美,如今这张脸硬挤出一个笑来,瞧着实在是凄苦。
紫雪笑着答应,心里却看不上。这没福气的小蹄子,真娶了她,怕是要把少爷的福气也都散没了。
她从车上捧了一个宽扁的木匣子过来,让如意帮她托着,打开盖子给语蝶看。
那里面放着几件女孩儿的衣裳,紫雪一件一件翻给语蝶看。一件松绿缎的撒花褙子,一条白绸的提花裙子,再一件银红色软缎的袄,一条洒金的襦裙。
“这几件衣裳都是簇新的,小姐一回都没穿过。小姐在孝期内穿不了这些,想着姑娘模样俊俏,穿这些定然是好看的,便拿来送给姑娘。”
语蝶瞟了几眼,那些衣裳的做工和材质倒都是好的,却也不是什么没见过的。她并不缺好衣裳,家里就两口人,父亲的束脩丰厚,大部分都是花在她的穿戴首饰上。她的衣裳虽不比沈家小姐的多,却绝不比她们的差。
“也帮我谢谢你家小姐吧。”语蝶微微一笑。
紫雪像是不太满意她的反应,竟抓过她的手腕来让她摸那些料子:“您摸摸这料子,多柔、多滑!您再看这暗纹提花,这做工可是全蓟州最好的了。我们家小姐一直舍不得穿,但是一想到姑娘可能喜欢,立马给您送了来!”
语蝶心里厌恶,用力将手抽回来。
“还是别让你们小姐破费了,我这人怕热,夏日里只能穿这种衣裳。”她低头整了整自己身上穿的缂丝花鸟纹的小衫。一寸缂丝一寸金,那匣子里哪件衣裳能有她这件金贵。
她见紫雪一副没见过新鲜玩意,得好好打量一番的样子,心里更是鄙夷:“这几件衣裳你还是拿回去吧,你家小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紫雪似是傻了眼:“这怎么行……”
语蝶马上道:“其余的那些我都收下了,帮我谢谢你们小姐。”
紫雪想了想,似是觉得也可以交差了,便点头应下。几人遂将那几盆花搬下来,按照语蝶的意思摆在后院的各处。
纤竹搬得最多,还特别好使唤,语蝶看她生得高高大大的,不太爱说话,一张四方脸瞧着憨憨的,便朝小巧使了个眼色。
小巧会意,过去帮纤竹搬花,见紫雪离得远,便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蓟州?我们也好做个准备。”
纤竹想也不想:“等少爷及冠就回去。”
“哦,那也就四五年的样子了,少爷为何非得回去?”
“你不知道?”纤竹看向她,“我们家老爷原是从祖家分出来的,少爷要承袭老爷的武职,回蓟州卫做千户。”
千户是个什么活,小巧不懂,不过肯定是守边的就对了。
“那少爷留在京师考科举不好吗,干嘛非得做武将?”
纤竹一副觉得小巧莫名其妙的神色:“咱们家是军户,军户代代都得有人当兵,那少爷不回蓟州还能去哪?别说少爷了,以后少爷有了儿子也得当兵。”
小巧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那当兵苦不苦?”
纤竹看了她一眼:“当兵哪有不苦的。不打仗还好,一打仗吧……”她好像懒得说了似的,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就走了,留下小巧一脸苍白地呆愣在原地
紫雪、纤竹和如意三人回小院子交差。
紫雪将梁家的情景演给青岚看。她学得实在生动,把如意和百福乐得肚子疼,纤竹也在一旁咧着嘴笑。
青岚笑着听紫雪讲完,让她们各挑一包紫雪先前从祥德楼买的点心做奖励:“你们几个,在梁家的时候没笑出来吧?”
“奴婢们没笑,”如意答道,“她们后来专盯着纤竹问这问那的,我看她们脸都吓白了。”
百福手里捧着点心,觉得不好意思:“小姐,有什么奴婢能做的么?”。
青岚双目晶亮:“自然有。你出门少,瞧着脸生,这事还只能你做。”
……
紫雪她们刚走,语蝶便叫小巧立刻去前院问父亲,沈庆安算不算军户,是不是要袭他父亲的武职。
梁有德在前院西厢房里讲得口沫横飞,听说女儿找,便即刻停下来。小巧将语蝶的话问他,梁有德却诧异得很。小巧便将她从沈家丫鬟那里打听到的事告诉他。他这才恍然意识到,沈庆安或许真算是军户。
沈庆安来上学之前,沈茂和他大概交代过沈庆安的事,说他父亲早年自立门户,离了家,如今人不在了,沈家便将沈庆安接回京来。他还以为沈庆安和旁的沈家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心里起了急,即刻叫庆安出来问话。庆安早得了青岚的嘱咐,只把头一低,半晌才答道:“学生是爱读书的,只想跟着先生好好学,能学多少便是多少。”
梁有德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想读书,可是等成年了他就得回去守边。
梁有德告诉小巧,此事他还须问沈家大爷确认,小巧心里却早认定了就是这么回事,回去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语蝶。
语蝶失魂落魄地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个答案,一下子觉得浑身一丝气力都没了,腿一软,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许久。
“小巧,我可怎么活……”
原以为沈庆安虽然处处比世子爷差一截,但好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官户子弟,不论日后能不能中进士,她跟着他的日子总归是光鲜又富足。谁知他不禁穷酸又拮据,还是个从军守边的命。她若跟了他,这辈子都要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说不定哪日他突然死了,她就成了寡妇,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大儿子,送儿子去守边。
她真是蠢,这个沈庆安别说与世子爷比了,就是比那董生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哭得越来越凶,眼泪都哭干了,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一下一下地抽搭。小巧抚着她的背劝她别再哭了,哭多了伤身,她却愈发觉得委屈,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悔啊,小巧……我硬要你塞那帕子……真是昏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