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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虽然不许阿四七岁之前随意出入宫廷,却不禁止她进入皇城,各处的府衙都是任由她来回窜的。因此,阿四不认为这其中有分别。
皇帝将其中的差别给阿四讲明白,而后道:“无论如何,最重的都得是自身安危,这事是不成的。科考一场动辄千人,全都涌入内宫未免人员庞杂。”
阿四又说:“那改到宫外去怎么样?专门开辟一处院落,分成一格格的单间。事先搜查考生身上的物件,再将人安排进隔间里,再由监考的人来回巡查。这样既安全,又防了舞弊。”
皇帝见阿四执着于此,也不反对,只说:“今年是来不及了,你若是忧心考生就在科考那日去尚书省走一走,瞧瞧还有哪儿不好,来年一处改了如何?”
有上辈子无数考试的经验在前,阿四的考试公平这事在乎得不得了,当即点头:“是了,我还得自己去看看才能安心。”
郑重其事的模样又引皇帝笑一场,揽过阿四的小身子道:“平常人到哪儿才能见到我的女儿,得了你的青眼比一般的人考中还要光彩。阿四要是乐意,年年去都成,考生们只有高兴的。”
得了皇帝阿娘的话, 就是手握口谕,阿四在科举那天带着男子以外的伴读们出门长见识。
为了做到闻鸡起舞的效果,阿四最近一贯是早起的, 因此今日卯时出门也神气十足, 她一路带头和裴道说:“接下来但凡有科举,我都带你去现场走一走, 这样熟悉了, 到时候你下场也就不紧张了。”
裴道笑:“那我就先谢过贵主了。”
阿四手一摆, 嘴上说:“这有什么好谢的。”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更加高兴了。
尚书省名义上的长官尚书令是太子姬若木, 她并不时常来,再往下就是尚书左、右仆射。左仆射其人姓裴, 人称裴相。今日留守在衙门内等候阿四的, 正是裴相。
论品级左仆射是从二品, 公主是一品,裴相出门迎阿四,自然见礼:“四公主长乐。”
阿四曾在甘露殿见过裴相的, 因此认得,她先瞅裴相,又转头看一眼裴道, 然后问:“裴相与道娘你们是亲戚么?”
“阿姑万福。”裴道恭敬地向裴相行礼,而后回答:“裴相是我堂姨, 她的母亲和我大母是姊妹。”
“原来如此,怪不得瞧着就像是一家人。”阿四连自己和玉照的关系都理不顺,更不要说分支无数的裴家了,她感慨一句立刻打住话头, 抬脚就往里走。
说是“往里走”也不准确,确切地说, 阿四往边上多走两步就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席地而坐。
皇城中的建筑多有飞出的屋檐,考生们就坐在屋檐下,就着桌案铺上白纸。虽然条件简陋一些,但考生们的心是火热的,加之今日运道不错,暖阳初升,照得考生们还算有几分人气。
考生们各坐其位,安静地听上首一位穿绿色绣飞禽官袍的官吏说话,阿四站住脚侧耳听了一阵,大概就是一些场面话。那官吏大概是瞧见阿四一行人了,很快结束了讲话。
阿四随意左右看了看,她走到哪儿,裴相就跟到哪儿,哪一片就安静地只能听见考生笔墨摩擦纸面的声音。阿四对这些见到自己都笑得和蔼可亲的宰相们都很喜欢,但伴读们显然都安静许多。
阿四专注地停在一个考生身后看了十息,才慢慢远离考场走进屋里。
裴相就问:“四娘是觉得这位考生写的随你心意么?”
“不是的,”阿四诚实地说,“那位考生的左边是阿史那王女,我是想过去看一看王女的,但自从我和裴相走到那儿,他的左手就抖个不停,我看他耳侧一滴汗珠迟迟不落下,就停了一会儿,等汗珠落下再走。”
她有些疑惑:“为什么考生好似知道你我是谁,是见过裴相吗?”
但能面见裴相的身份,他也不至于紧张至此啊。
裴相笑道:“这是我今日穿着官服的缘故。”
她指着身上紫色的官服解释:“三品之上着紫衣玉带、金鱼袋。而四娘,能在尚书省内行走的稚童,普天之下也只有四娘而已。”
这话险些美得阿四找不着北,谁能抵抗这种夸赞,她姬阿四就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
阿四努力克制雀跃的内心,指着在外面巡视的绿衣考官问:“那是几品?”
“六品,考功员外郎。”裴相道。
阿四悟了,她说:“那位员外来回行走都是无碍的,可见考生心中还是顾忌紫衣大员。裴相之后还有其他的安排么?这儿都是我家,我熟悉得很,裴相有事就去忙吧。”
裴相说:“看来四娘是嫌我了,竟是要赶我走?”
阿四拉出裴道做挡箭牌,义正严词道:“我想叫裴娘混进去坐在一处试试水,要是你在,她就不好意思占这份便宜了,外人也要说嘴的,你走了就是我的主意,与人无尤。”
裴道犹豫几番,低头在堂姨母面前备下这口大锅。
裴相莞尔:“那好吧。”
她叫来场中一青衣的考功主事负责照顾公主,本人果真当着考生的面从尚书省离开,朝中书门下去了。
阿四望裴相走远,问裴道:“总觉得你和裴相之间不甚亲近,我看孟学士是阿鹤姑婆,比你们隔了一辈,看着倒比你们还亲昵。”
裴道说:“我的大母是……大裴相,眼前的裴相是小裴相,两家这些年不太往来。”
裴家前后出的宰相不少,最近的就是俗称的大小裴相,一个是太上皇身边的旧人,一个是皇帝身边的新人。大裴相至今记挂兴庆宫太上皇的知遇之恩,不时就要上书要求放开兴庆宫“过多”的守卫,而小裴相在皇帝登基后主动站出来跟随,两家之间难免就冷落了些。
裴道也无奈:“也不是心里有怨……就是……”
阿四伸手拍拍裴道肩膀,道:“我懂啦,旧主新主的,就是很难说的。你都站在这儿了,难道还不能表明我阿娘和你大母的态度吗?没关系,随她们去吧。”
等小娘子们说完,年轻的考功主事掐着点来给阿四见礼:“妾周悦见过公主。”
周是国号,以周为姓的满朝只有一家,阿四见过周悦的母亲——尚书左丞周明芹。
据说周明芹从前给皇帝阿娘做过伴读,阿四看周悦就跟看自己的伴读似的,她热情地说:“你叫我四娘就好,她们都这么叫。”
周主事迟疑道:“四娘,可有什么吩咐?”
“有啊,”阿四指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伴读们说,“她们都是我的伴读,我想试试她们这几年跟我读书的水准,你去再安排笔墨纸砚和桌案来。要是一不小心考中了也算佳话,考不中……那就考不中呗。”
伴读中脸皮薄些些如姚蕤脸都红了,硬撑着在周主事奇异的目光下没有逃遁而去。
照顾起自己人时,阿四那是半点不记得公平公正的,她一副山中无老虎,我就是老虎的模样,不住催促周悦快去。
倒是年纪最小的孟长鹤说了句实话:“有公主在呢,这份功名对我们而言确实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