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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宴平没有媚眼抛给瞎子看的自觉,很快和姬赤华搭上线,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又在冬婳的有意的笑脸中败下阵来。
最终是皇帝打破了安静,她的表情与往常没什么两样,温和地关心女儿们:“你们几个小的,今日出去吃了什么好东西?过得可高兴?”
一句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效果截然不同,姬赤华听了立刻埋头专心吃饭表现自己绝没有“因为在外面吃得好、玩疯了,家里的饭都不香了”。
姬宴平就没有这么多顾忌,大大咧咧道:“没吃什么好的,得了一把尤阿姊的莲蓬刚刚煮了莲子羹喝,混了个肚圆吃不下什么了。”
阿四蹦不出几个字的年龄,是由孟乳母代为回答:“四公主方才用过一碗肉羹。”
“听起来你们今天过得不错。”皇帝放下象箸,微微侧首看向谢有容,脸上是不动摇的笑意,“三娘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阿四今日也出宫去了?还请有容为朕解惑。”
此言一出,太子和姬赤华齐齐一顿。
这顿饭是没一个人有心思继续吃了。
阿四抬头望,皇帝穿着肩织日月的常服,发上的冠冕已经取下,目光平静如水,嘴角弧度都与平日别无二致。屋内落针可闻,此时也只有阿四能大刺啦啦地直视圣颜。
她不明白,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因为轻微的语气变化,就让人感到胆寒?
谢有容更早一步放下食具漱口,正要擦拭嘴边水痕。听到问话,他拿巾帕的手停了。只是停了一瞬,他擦干唇上水润的痕迹,抿唇轻轻一笑:“陛下不是与三娘说过,允许她们姊妹出去玩儿么?”
姬宴平也不解,明明是陛下允许她出去的,怎么又要秋后算账?
但她确实没想让谢有容替自己挨罚,鼓起勇气,自觉起身道:“母亲,是我非要带着四妹妹去的。”
皇帝自上而下将四个孩子的神情动作都囊入眼中,她和姬宴平灵动的眼睛对视。对这个淘气又带一点憨的孩子,皇帝一向是纵容居多,这次打定主意要给孩子一个教训。
于是,她不再维持轻薄的笑容,而是用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视线去审视。
“三娘,你认为这件事错在你吗?错在哪儿?”
姬宴平在如有实质的压力下,生不出半点儿其他心思,迟来的慌张和混乱充斥,甚至对刚才能笑着接话的谢有容生出两分钦佩来。她的手指紧张地发抖,下意识去扣腰上挂着的禁步,摸了个空,中午把禁步作为赌注输掉给了闵玄鸣。
她不合时宜地想,要是闵玄鸣在就好了,母亲总是对闵玄鸣宽容又和善。
“呀!”阿四手里握着的青枣滑落,被孩童捏得滑腻的青枣一直滚到隔壁谢有容的案脚,打破一室死寂。
姬宴平凝固的思绪被突然的杂音搅动,飞快回答:“是,是儿。”
一旦开口,后面的话就顺畅地冒出唇舌:“是儿的错。儿不该打小心思,钻了母亲话语间的空子,冒着风险将妹妹带出宫。”
皇帝没有立刻评判她说的对错与否,而是再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出宫是几岁?”
“是七岁入学之后。”姬宴平出生时,皇帝还是太子,她满周岁后就离开宣仪公主府,住在东宫作为太子的女儿长大。第一次离开幽深肃穆的宫廷,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姬宴平当然不会忘记当时满腔的欢愉。
“朕当年第一次独自坐车出宫,也是七岁。宣仪和安图也是如此。这是规矩,且是你们应当遵守的规矩。”皇帝淡淡道,“你午时的错,在你被拦在宫门为止。亲口允了阿四出去的是有容,所以真正没能守住规矩的人是有容,他没做好一个长辈应该做的。而你,三娘,你现在的错在于轻率地出声接过了谢有容的过错。明白了么?”
姬宴平犹有几分懵懂,母亲话里的含义对她来说有些太复杂了,她犹疑地、小心地看了谢有容一样,低头答:“儿好像不是很明白。”说完又急急地补充,“儿以后会明白的。”
“罢了,你坐下吧。”皇帝面对这样憨直的孩子,即使心底有气,也化作无奈的笑。
皇帝一笑,气氛陡然松快,其余人也低低地笑了两声。
姬宴平脱出尴尬的情状,坐回原位,恨不得将脸埋进汤碗里。
放孩子们离去前,皇帝对太子和姬赤华说:“若水到了成家的年纪,朕为他定了合适的人选,过些日子他就要搬到十王宅去。你们向来挂念他,便多去看看罢。有些事你大抵早已明了的,便不多说了。”最后一句是独独对着太子说的。
三个阿姊先后告辞,谢有容没动,显然还有话要说。
阿四想留下听一听皇帝和谢有容之间的事情,故意挣脱乳母的手,去找掉落的青枣。她其实已经看见是柱边的宫人捡起青枣拢在袖里了,但她偏偏往枣丢的地方去寻,绕谢有容找了一圈,再寻摸到皇帝的身边。
一岁大的孩童正是最惹人怜爱的,皇帝不出声,乳母和宫人也不敢拦,由着阿四慢慢悠悠地四处找。青枣是稀罕物,还是满宫只有阿四喜欢的稀罕物。除了丹阳阁有,就是甘露殿常备,所以皇帝跟前的果盘里也有。
“枣!”阿四会说的字眼不算多,但大都字正腔圆的。她喊完辛辛苦苦找到的青枣,见没人伸手帮拿,即刻喊:“阿娘,枣。”
“嗯,阿娘知道了。”皇帝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看她动作。
阿四遂用小手扒拉皇帝的衣服,踩上皇帝的大腿,作势要往案上爬。
到底是亲娘,不舍得让孩子摔个大马趴。皇帝伸手抱住她的小肚子,把她整个人兜回怀里,眼见她张嘴要嚎,手疾眼快取了一枚青枣塞进她手里。阿四果然心满意足地窝在熟悉的怀抱里不动弹了,兀自啃青枣。
皇帝抱着孩子眼风一扫,冬婳带着其他宫人和乳母一并安静退下。
即便是皇帝,有了孩子、抱着孩子,好似天然就笼着一层软纱,难免要生出一点半点的微妙又柔软的情感。若是多情又闲暇的人,说不准就会将这情感分与旁人一丁点儿。但还是那句话,毕竟是皇帝,还是壮志勃勃的皇帝,世上值得她关注的的事情太多了,且这些事都有着丰富意义和影响。唯一那点可以出来的心思,也多被孩子和未来占据,留给旁人的就更少了。
朦胧的晚灯柔化了皇帝脸上的棱角和沟壑,她真切地笑,也真切地疑惑:“表兄,我们相处这么些年了,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必做这些事情来让我为难?”
表兄——这是皇帝登基前会用的称呼?还是成为太子之后弃用的?
谢有容已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一向是很出色的,百千字的诗文只要通读一遍就能诵,十六岁科举时做的文章,时隔二十七年依然能倒背如流,仿佛就在昨日。可他对于近年的事情已经感到模糊了。
也许是从三年前开始?五年前?
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书山稗海也填不满的空荡。
谢有容倏然想起,恩师夸赞自己时惯常的拂须动作,而他采纳宫人建议从未蓄胡,故而只能握紧自己的手,用平静的面容抵御被剖视的感觉。
他缓缓叩首:“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陛下。”
被皇帝如珠如宝一般捧在手心的阿四不明白谢有容的痛苦,也听不懂皇帝和臣下在打什么哑谜,她只听见清脆的玉裂声。
最初,她以为是谢有容俯首时玉质的禁步磕碰地面的声音,很快她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谢有容又不是脱跳的姬宴平,怎么会在行礼时磕碰到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