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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凌手上动作略顿,她想着苏姈如会问苏远蘅,问霍云婉,问谁都行,实在没想到苏姈如会问这个。但无论问什么,其实都无关紧要。且苏姈如说话,从来便是如此,期待与不期待,都是一种假象。
直到地面干净的如同被狗舔过,她终于心满意足的起了身,搂着那包东西,道:“我的房间可有变动?”
苏姈如做了个伸长脖子的动作,瞄了好几眼薛凌手上,才假意埋怨道:“哪有捡地上东西的道理,失手摔了也就摔了,管他是个什么奇珍异宝,值得我家落儿弯腰。”
薛凌指尖移位,摸索了一下。想着,今后,这东西不能再吃了。
苏府大的很,恰逢近日天公开颜,料来是没什么夜雨。就算有,廊檐子下凑活凑活也过了,见苏姈如不答,薛凌就不打算再问,只说是自个儿去瞧瞧,有得歇,便歇,若是没有了,随地躺躺也就罢了。
她要走,苏姈如语气却瞬间多了些悲凉,喊了一声“薛凌”,继而偏了视线,略怆然道:“你要输的。”
你要输的。
她手里一把糖莲子落的恰到好处,蹦跳间残影遮住视线。等一切归于平静,薛凌早就走出门廊了。只有苏银走进来,躬身喊:“夫人”。神色庄重老成,截然不是薛凌面前的讨好油滑向。
苏姈如撑着头,没看苏银,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喃喃了一句:“她要输的。”
苏银等了片刻,仍不见苏姈如回神,便又喊了一声“夫人”,苏姈如终于回神,瞧向他,摆了摆手,示意将桌子上撤下。继而借着落手的功夫,轻扣了两下桌檐,方挂上一贯的笑意,春风满面的出了厅。
薛凌几个转后,回了原来的房间,此处还是一切未改。她放下手上东西,本是要躺,脚却不自觉往书桌处走。桌上砚台狼毫皆洗的干干净净,一叠厚厚的宣纸在羊脂玉镇尺之下压的结实。
黑白相撞,就越显的纸上墨浓。
她缓缓抽了一张出来,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是“计伏成戴,谈宋茅庞。熊纪舒屈,项祝董梁”。与她近日遇上的那些狗毫不相干,却又颇为相近。
近到她想去捏一把那个装着孔明锁的荷包来按住躁动的心,才刚触及,又记起兵符的事,瞬间跟烫了手似的,缩回老长一截。
人,终于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霍云婉给苏家的信,是在第三日晚到的苏家,江府的人,果然是还没到回到京中。纵是两看相厌,听闻宫里来信,薛凌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苏姈如一侧。
这数日,她不愿意出门,苏姈如也没来叫,饭食一应是下人送到面前。如此识趣的苏夫人,薛凌也是第一次见。许是觉得这人终于不拿自己当傻子玩了,她心头又平了几分。
然苏姈如开口却不是信上写了什么,反而扬着那张纸条仍旧是问:“落儿可有玩过骰子?”
薛凌冷着脸,兀自伸手去拿纸条。她只当苏姈如要闪躲,却不料轻易就拿到了手。虽小有疑惑,倒也没多管。展开来看,是霍云婉的笔迹不错。
只是……薛凌抬头看了一眼苏姈如,咬了一下嘴唇,才堪堪止住嗤笑。霍云婉的架子大了些,既无寒暄,也无借口,简明扼要,十万石。
但她并无多长功夫去嘲讽苏姈如,而是推敲起信上内容,未免与自己预料相差太远。十万石……够十万大军月余口粮。先不要说鲜卑有没有那么多人要养,就算拓跋铣已经备马要跟羯人真打起来,原子上一马平川,无物可挡,生死胜负快的很。拖一个月,怕不是他想等羯人的肥羊多下几窝崽出来。
而且,这与自己当初商议的东西相去甚远。整整差了数倍,狮子大开口,那傻狗也不是这么个开法。但世事就是说不准,她捏着纸张,一时间分不清这东西是拓跋铣想要,还是霍云婉想要。
然而不管是谁想要,梁国的粮仓倾尽,估计一时间都搜刮不出这么多余粮,又遑论苏家。而且这么多东西,要运过去。霍家的手再大,怕也难以遮的住。
就不知里头是哪个蠢货在玩花样,好在霍云婉应该会递信到薛宅处说的清楚些,薛凌心性稍定,便决定这个问题先搁一搁,稍后回去等着。当务之急,是苏姈如想怎么做。
虽苏远蘅在狱里,苏家骑虎难下,可信上内容一看就知道荒唐。薛凌自觉搁自个儿身上,再是强忍,也要气个青筋毕露出来,却瞧苏姈如此刻还捏着个帕子四平八稳的问人是否玩过骰子,真真是能耐。
便是她刚刚抢了信,又明晃晃的轻视,苏姈如也未改神色,捡了把椅子坐下,转了话头,道:“说的详细些呗”,似是忍俊不禁,她捂着嘴笑了一回,才满是戏谑道:
“这是哪家的,莫不是个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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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
薛凌抿了一下嘴唇未立马回答,借着桌上红烛摇曳生光,将纸条移上去,撩着火抖了两抖,方松了手,由着一点残片灰烬尽数洒在桌上。
其实也大可不必,区区数字,递道谁面前去,也扯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就这么寥寥几笔,却是将一张纸都勾的起了毛刺般蜇手,烧了图干净。
她既知是里头是哪个蠢货在玩花样,苏姈如自也是门清。管这十万石是银是粮,就是把苏远蘅架出来当着她面活剐了,苏家也拿不出来。
明显就拿不出来的东西,若非是故意找个莫须有的理由来取人身家性命,那就是先来一大棒子,后头再大发慈悲的退而求其次。
人向来这样贱的很,你无端让她丢个胳膊,她多是不愿意。可若你一开始说是要颗脑袋,再说算了,拿个胳膊也行,她就三拜九叩觉得你恩重如山。
可这些花样,莫说苏家通透,就是不通透,此时此刻做来,不过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现今苏家决然死不得,所以第一桩就不成立,而第二桩,苏远蘅在狱里生死一线,苏家向霍家卖好的把柄又牢牢捏在霍云婉手里。但得她要,苏姈如哪敢不给,何必多生事端。
说是有意为难苏姈如,添点恶心,似乎也不太可能。换作薛凌可能还能见点成效,苏姈如能开口笑问“莫不是个痴的”,即便真恶心,也就那么回事了。
所以她还真不太明白,为何霍云婉会来这么一封信。霍云婉要的东西,是要送往霍家,霍家筹谋着暗度陈仓,实则是与胡人有些关联,而胡人……眼前就坐着一位刚从胡人那回来的。
若无宋沧这档子事,苏姈如就不会这么早走到江家去,也就无法知道霍云婉和薛凌有来往。她能想到,沈家和羯族开始相生相克,霍准那头必然也在谋划着重新和鲜卑来往。而且,霍准的奏章都已经砸到金銮殿上了。
苏家是想塞人到霍家那头去,但那是存的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心。虽然这个正经里头免不得讨好上供,可从头到尾她是决然没想过要将半付身家拱手给人。且就算霍府有些私事,能有多大动静呢?多不就是沈家那样么。
那段时间,霍云婉还阳奉阴违着,更加给了她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哪知这个动静一朝到了眼前,那不是一个“大”字能形容,这就说是天崩地陷,也不为过了。
好在,这捅破天的主角,在苏府,这也是她急着将薛凌逼过来的理由。管他外头风高浪急,她就不信,薛凌会将自己玩死。
当初江闳才提及霍云昇的事,苏姈如便飞快的反应过来,薛凌已经与霍云婉见过面了。不然,当初霍云婉不会让苏家想办法骗雪色出宫。纵她不知道这二人是如何搭上的线,也想不透霍云婉为何跟薛凌连手,但她瞬间反应过来,再想到薛凌去了鲜卑……
怕是……三方联手,要陷霍准满门于绝地。且这事儿成功的可能性,似乎还颇高。
霍准官场浸淫数十载,这三年权倾朝野。而薛凌离开苏家,才不过半年余,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怎么可能就真的要成了?
在薛凌未回时,苏姈如常记起陈王府一事。她都记不太起自己当时是为何应了薛凌要保着那一屋子毫无用处的蠢货,是当时还没苏凔还没高中?是沈家还没与苏远蘅称兄道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