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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薛凌会把骨印送往鲜卑,毕竟霍云昇快死了。
想到此事,难免因轻蔑而觉得好笑。当年梁国京都,白面御林郎举杯祝好,犹不过昨日之事。明日,那传信的苍鹰就要赶着去啖其血肉了。
闻汉人有逐鹿中原之说,初听得,猜的是那只鹿子应该和原上黄羊一般被人追的抱头鼠窜。后徐徐习之,方之中原的鹿从来是悠然天地其间,笑看一群人死我活。根本没人去抓那只鹿,大家只想到,但若旁人死光了,那鹿自然便归我一人所有。
这好像并无错处,可总也有哪儿不对。他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唤了几个亲信来议事,这头顶上的天,该变一变了。
薛凌剑挑的并不顺手,倒不是陶记没好东西。陶弘之亲自带着,小二哪能没眼力见儿,抱过来的都是镇店的金贵玩意。然平意善守不善攻,软剑善攻不善守,中规中矩的剑又不好随身带,怎么也不能十全十美。
她比划了好些时候,仍是只能妥协,选了一柄极好的软剑,轻柔灵动。其实她并不擅使这东西,战场上的兵刃多刚劲厚重,砍将过来,软剑是招架不住的。唯有仗着身形疾巧及剑口锋利速战速决靠割脖子取人性命,多用在两军叫阵时单人比划用。
这玩意没有点到即止一说,所以练起来没什么意思,且完全无法跟鲁文安过手,她学着玩了些时候,也就撒了了手。如此带在身上,自然还是不敢丢了平意。只让陶弘之帮着留意有什么合适自己用的,便出了陶记大门。
陶弘之微微躬身道了好,瞧着薛凌走远,只抿着嘴角咧了一下。什么也没问。他看见薛凌脖子里有细微翻白伤口一丝。常人多是看不出来,但他这个行当,常有不经意磕碰。出血之后再泡水,伤口便是这样表皮发白外翻。
一个姑娘的脖颈处,总不能是不经意磕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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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
只是他并未在这点小疑惑里沉沦太久,小二一声高呼掌柜的,陶弘之便转身径直往陶记二楼去。多是来了大买卖才犯得上要他亲自招呼,故而无需在一楼大堂里浪费光阴。
事做的多了,就习惯成自然。他偏安于闹市,低眉顺眼迎来送往,所求不过自在日子。上次与薛凌的事儿,已经让陶弘之悔了好一阵。恰又赶上薛凌这近两月没来陶记,免不了让他更添懊恼。
今日骤然见薛凌出现,除却惊喜,更多的,也算长出一口气。他就是个开铺子的,说是顶了个响当当的京中老号,不过也就是祖宗积德,留了一口饭吃罢了。他只想老实着把碗捧的紧点,其他的,只能顺手,不能多心。
几阶木梯爬完,陶弘之轻整理了一下衣衫,瞧着客人已站那挑着,堆上满脸热情迎了上去,恭敬道:“小公子贵姓”,喊的十分娴熟。
薛凌的墙也翻地轻车熟路,即使苏府表面上被围的铜墙铁壁。主要是她进苏府,也没几次是走门。这园子太大,从正门入,得七拐八拐才能回房。倒不如她一个翻身,走一段屋檐,直捣黄龙。其次,那些看守的官兵,也没几个正经守着的。
按了官府正常行事,苏家一干子人都该在大狱里头受审。薛凌不知为何苏远蘅进去了,苏姈如还能在外面晃荡。但也见怪不怪了,这件事本就是几方势力一同插手,谁死谁活本就不能按常理来推算。
且苏远蘅目前是被参,还未正式定罪。苏姈如是个女流,非说自己不参与家中生意也没谁能怎样。既然没到抄家灭族砍头分尸的日子,苏府仍旧花团锦簇倒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何况,霍云婉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只怕有意将苏姈如放在外头的。不然,她也进去了。霍家要的东西从哪拿啊。薛凌站在墙底下,胡天胡地的想了一档子。
她倒是不想来苏姈如这,可仔细想想,自己还真的来。薛宅那是不能立马回去,江府……她失了些底气,暂时也不想去。剩下就这一个苏府,反正也是要来找苏姈如议事,早一日便早一日。
最重要的,霍云婉的信可能最早到的是苏府,而不是薛宅。
却不想她行至会客处时,苏银似乎已经在那等了很久,一瞧见薛凌身影,一拍大腿,三两步小跑着上来道:“小姐可算来了,夫人都等你半个晌午了。”
他仍是叫薛凌“小姐”,是薛凌以前住在苏府时的称呼。脸上焦急与欣喜也是发自内心般,说完犹不够,还要上赶着邀功道:“就连菜都是一遍遍新做的,就怕重复着温热失了鲜味,不合小姐胃口。”
薛凌站着瞧了他两眼没答话,她在府中许久,对苏银在熟悉不过。有时候会想,这个人是为了什么呢?可想不出来也便罢了,她并不怎么喜欢此人,自然也不想多花心思在此人身上。
但这会听得苏银如此说,方知苏姈如竟然是在等自己。心头小有奇怪,苏姈如和江府通过气,又知道自己和霍云婉有了牵扯,那必然就是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快来苏府的。因为鲜卑的回信还没到,在江府大家聚散都不愉快,她怎么会觉得自己一大早就要来苏府?
眉峰本只是微聚,片刻后彻底拧作一团。薛凌记起估摸着还在薛宅装死的申屠易,她猜是苏姈如指使申屠易去薛宅的,但生死之间却没工夫细想苏姈如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两看相厌,但这个时候明着扯别人腿,实在不像苏姈如能做出来的事情。
去了陶记后,跟着陶弘之一堆胡言乱语,心头舒展大半,一时半会更加忘了这桩事的正主,可不就是这宅子里闭月羞花的苏夫人。可现下,薛凌已堪堪明了大半,为何申屠易出现在薛宅。
走进屋里时,果不然苏姈如坐在椅子上,斜托粉腮,金翠罗绮处盈盈浅笑着,见薛凌进来,赶紧招手道:“落儿过来”,全不似昨晚在江府处的恶毒妇人。
薛凌不欲与她争辩,只瞧见桌上玉盘珍馐果然是还热气升腾,想想在陶弘之那几口茶水点心不过是勉强解了乏,这会不上赶着补补,还要等什么时候。于是便直直走到桌边坐下,拿了筷子去捡自己喜欢的吃食。
苏姈如变戏法般将一叠粉嫩花样点心往薛凌面前推了推,道:“厨娘新做的。”
薛凌手上微停,却仍是没什么反应。桃花酥桃花酥,苏府也就这玩意拿的出手。可拿的次数多了,就没那么灵了。她目不斜视,仍是吃的畅快。
许是没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苏姈如施施然退了身子,依在椅背上,手帕拟过嘴角,得意又带些娇嗔道:“我知他拿不住你,怎来的这般晚?”
薛凌知这个“他”说的是申屠易,将嘴里一口笋丝嚼了又嚼,还是不想回应,苏姈如却又欢快的问道:“死的可干净?”
薛凌牙齿一个冷颤,仿佛是咬着了申屠易那根被切下来的小指头,胃里一阵翻滚,只想吐个昏天暗地。手脚也瞬间跃跃欲试,要离了躯干自个儿舞动起来,掀了这一桌子锅碗瓢盆。
可她停顿片刻,所作所为不过是,用力将嚼着的笋丝悉数吞了下去,又拿了一盏茶水,喝了好几口,才瞧着苏姈如,也是那般好整以暇道:“作什么要他命?”
她漫不经心的去拨茶叶,和在江府一模一样。实则体内有另一个薛凌已经将剑横在了苏姈如脖子上,发狂一般叫嚣:
“作什么要他命?作什么要他的命?”
她知道苏姈如为何遣了申屠易去薛宅,先不管这两人有什么狗屁纠葛牵绊,苏姈如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她早点来苏府。
是苏远蘅撑不住了?还是苏姈如自己等不及?还是想算算霍云婉的账?薛凌放下茶水,又夹了一箸笋丝。平城不产笋,这玩意在夏末又是稀罕物,她确实是喜欢吃。塞进嘴里咽下后,见苏姈如未答,便又道:“你想我早些来,找个人知会一声就是了。”
许是薛凌太过反常,苏姈如刚刚是有些愣神,脸上也有一丝绷不住,却又瞬间恢复笑脸,戚戚哀哀道:“国公家的少夫人,哪里就是我想请就请的动。”
“哪里是我想要他的命呢,谁让他上赶着找薛凌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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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
苏姈如仍是一贯的亲热又怜惜,恭维的也恰到好处,倒好像真的是说薛家的小少爷得罪不起。但按她的说话风格,这里该喊一声落儿才是。绕了口舌非得称一句少爷,不过就是提醒薛凌一句,申屠易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薛凌又怎会听不出来,但她不想在这事上多作纠缠,只继续吃着不答话,佯装心无旁骛。有些事,做过了,原不该去多想。可苏姈如上赶着提起,薛凌便免不了要去惦记。
苏姈如说的也没什么错,申屠易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了。以前不去见官,今日不去见官,并不能保证明日也不去。苏江齐三家手上东西太多,自然是舍不得丢。可申屠易孑然一身,烂命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