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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外人散尽,石亓才褪去满是酒气的衣衫,交代底下人守着门,将薛凌说的那些事与石恒一一对质,才发现二人处境,与薛凌分析的分毫不差。且薛凌不知道缘由,但石恒是知道的。
石亓第一次接触到这等人心,仰躺在床上,只剩出气声。出了后怕,更多的是无奈。他没想到,拓跋铣要的是整个羯族的命脉---粮。
拓跋铣的说辞仍旧是那一套,甚至还带点愧疚,无非就是五部一家。三年前,梁国公主以死辱没鲜卑,他年少气盛,没忍住,以至于断了中原梁商。好在而今羯族重修旧好,也算弥补了鲜卑过失。还请羯皇怜其余四部之困境,一切照旧,按原样,五部共享。
这并不算强人所难,难的,是要求鲜卑全权参与羯族通商一事。换言之,以后的粮,羯族来买,却是鲜卑来分。
唯恐隔墙有耳,石亓不敢高声叫骂,心里头却是恨不得冲出去砍拓跋铣两刀。分的什么狗屁粮?汉人能卖多少粮来分,这分明就是要分了他羯族。难怪阿落说大哥肯定回不去。
确实回不去,不管羯族答不答应,鲜卑一日不吃下羯族,大哥就一日回不去,可等吃下了,回去也无济于事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石恒反倒静心了些。他本还愁着如何跟石亓说起,却不知自己的弟弟如何出去一趟就变了个人。终不愿他太过担忧,便小声安慰道:“也不要太过急躁,父王自会想办法拖延一二,你不要给人下手的机会才好。”
石亓狠踢了一脚床板,他这会无比想念帐子里的羊皮毡子。父王能有什么办法呢,同意与不同意,都换不来啥好结果。这个时候了,他哪还有心思考虑自己是死是活。
天色蒙蒙亮,石亓摇醒了石恒道:“大哥要信我,不管爹的来信上说什么。都跟拓跋铣说羯族同意了,先拖住他,我自有办法让咱俩回去。”
石恒终不是石亓这般没轻没重的少年,万般心事挂着,好歹是忍着睡了,这会迷糊着,石亓说的又小声,他囫囵着听了个大概,还以为是劝自己让羯族同意此事,既不解,又有点急躁。
石亓却是重重倒了下去,蒙着头要睡,他一整晚就没合上过眼睛。这会子斩钉截铁的说完那句话,如放下心头重石。
就听阿落的,她肯定是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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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
白驹过隙,短短几天一晃而过。突然之间,所有人好像都得偿所愿了。薛凌拿到了她的包袱,里面当然没有那么骨印,可这会也用不上,自然没多在意。拓跋铣接到了羯皇的来信,甚至都没经过石恒,而是直接点名指姓的给他拓跋铣。说是一概答应,请鲜卑随时派人过去,以后直接参与和梁通商一事。不仅如此,还特意交代,自己的两个儿子要在鲜卑留一段时间,也好让小儿石亓多学些主事手段,承蒙鲜卑王多多照拂了。
这老东西答应的如此干脆,拓跋铣反而生疑,却又挑不出哪儿不对来。便双管齐下,一面派人前往羯族接手,一面将石恒盯的更死些。至于石亓,说是要见识一下打鬃节盛会再回羯,那就由得他,爱住多久住多久。
千里之外,京中也是一派祥和。江府已经与瑞王有了接触。霍云昇因雪色一事,多有收敛,魏塱也就过的开怀了一些。黄老爷子一通教训,那位太后也安分了几日。霍准更是眉头舒展了不少,他不知道为啥拓跋铣突然就逼的没那么紧了,但乐得坐享其成,且自己有别的事要做,能省一份心思,是一份心思。
苏姈如在院子里,沐着盛夏光景,她也不知朝堂玩的什么花样,但沈家与霍家突然都放缓了脚步,她这边也就来得及从长计议,如此甚好。
苏凔已经拟了奏章,他便寻薛凌不得,便决定以一己之力,去力挽狂澜,为宋家,为清霏。
申屠易日日赖在薛宅不走,倒当成了自己家似的。薛凌买的那几个下人无可奈何,见他不找事,互相推诿着也没去报官。老李头的存善堂开的如火如荼,这个词有那么些喜庆,用在药铺实在不妥。但那确实每日都人头攒动,绿栀忙的脚不沾地。毕竟老李头的药半卖半送,连诊费也没收几个。
鲁文安找到了他的养兵之道,一面欺上瞒下,一面吃拿卡要。硬是将平城原有军防复刻了大半。假以时日,定能和薛弋寒在时一般无二。霍悭有了这把好手,乐得每天只负责数银子。
所以,国泰,民安。谁愿意把自己手里东西毁了呢,无非是不想分给别人,拉拉扯扯之间,不小心给捏碎了罢了。既然还没撕扯起来,那自然是安的。
夏夜露水重,这戈壁上没人打更,不解星斗之说,薛凌也分不清现如今是个什么时辰。今晚非满月,看的也不那么清晰。亏得她从小到大在这原野上跑惯了,不然,听着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兽声响,便是个汉子,也难保不冒冷汗。
她早已出了鲜卑王都,像这样全身糊着黄羊血,转了好几个夜了。白天也是随便找个干燥地头随便睡一会,却仍旧没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急也急不来,便按下性子,一日日的继续转着。
自鲁文安胳膊受了伤,薛凌对狼这种畜生就没一丁点好感,见了就得剥其毛皮,斩其血肉方肯罢休。但狼是种很谨慎的生物,闻着人味就能躲的老远,故而她实在遇到的少。
到了后头,长久遇不到,胸中郁闷难解,便千方百计的去寻狼。狼凶狠,又基本不落单,故而狼皮卖的十分昂贵。有皮货贩子见了薛凌两三次,不由大赞薛凌运气。当时薛凌正值年少气盛,反驳着说哪是什么运气,若不是自己经常找不着狼群,凭她的本事,一天四五条又是什么难事。
商人重利,虽怀疑这个少年托大,却又实在想多赚几个,便教了这恶毒的法子。杀上几只黄羊,把身上衣服用羊血浸透,夜晚站在风口晃荡,几十里外的狼都能被引来。那个夏天,薛凌拖回平城的狼尸连鲁文安也看不过眼,直到薛弋寒下令再也不许晚上出去了,她方罢休。
可惜,这狼说蠢也蠢,说聪明也聪明,虽然能被引过来,但是狼群似乎会凭着什么东西推断羊的数量。来个七八只已经是多数,再多就没有了。放在那个时候,正和薛凌心意,可如今,普通的狼,她杀了也用不上,只能继续一面等着,一面瞅着机会多杀些小动物堆在一个地方,希望能钓一只狼王出来。
她在这边忙活着,石亓那边也不敢怠慢,日日流连酒楼歌肆,甚至还买了两个汉人娼妓,光明正大的带回了王宫,说是到时候要一起回鲜卑。他这般作态,拓跋铣既喜,又有些微微不放心,干脆叫了尔朱硕来陪着,看看有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料尔朱硕对着薛凌那一档子还耿耿于怀,声色犬马之事便消停了稍许,跟了石亓几日,见他确实是吃喝玩乐兴起,也就放松了心态,俩人乐得各玩各。
而石恒一改当初委婉之态,反而事事顺着拓跋铣,与羯族也彻底断了联系。说既然鲜卑派了人往羯,礼尚往来,羯也应该留个人在鲜卑,双方互通有无,真正五部一家。
拓跋铣对这事儿打了个哈哈,两族交界地离王都并不远,他派去羯的人,已经递了消息回来。石裕那老匹夫还真就把通商的事儿甩给鲜卑了。可惜的是,没啥好甩的,梁国的限市令刚下,那边的官员唯恐出了问题,暂时盯的很严。所以,鲜卑这会过去,算是扑了个空。
拓跋铣不知道羯族是不是正因为这个才有恃无恐,可他也不急,只要先捏着手里,后头放不放,就是自己说了算。
这自然是薛凌的手笔,她本不知道拓跋铣扣住石恒是为了什么。但第二日与石亓一碰头,所有的疑惑就全部解开。于是递往江府的那封信上,就多了些内容,不仅要盯着霍家,还得盯着点沈家,让拓跋铣在羯族那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才行。这事算是顺水推舟,限市也是朝廷大事,故而江府根本不用玩什么心眼,就能哄的一众人盯着那块地。
倒是凭白给魏塱添了些绊子,他原是想让沈家多动些手脚,逼一把霍准的。这一来,也只能缓一缓。缓一缓,也好,他可以先把御林卫从霍家摘干净,到时候再收拾霍家更容易。这一缓,就自然也缓到了苏姈如那。
所以说,既然是同一个台子上的唱将,一个人开口唱,不管她唱的是什么,是好是坏,余下的人,都得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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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
薛凌终究是抓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平意在袖子里藏了多日未曾滑出来,现下还是如此合人心意。而她看见狼的心态仍与往年一般无二。可见仇恨这种东西,难有放下一说。
夏夜风虽寒,终究没那么冷。但为了保证不受伤,薛凌是裹了厚厚的护具,除了行动有些缓慢,自然还热的冒了汗。但她一直盯着最大的那一头狼不放,挑了个好时候,一经沾手,就再也没放开。
狼群不比食草动物,遇着天敌就散开,反而是听从狼王的命令,咬死了不放。薛凌早有准备,利齿一时难以穿透身上护具,她一边躲闪着防止外露的皮肤被咬道,一边抓着头狼,直捅心脏,挣脱再捅,挣脱再捅。
平意细小,捅进去难以造成瞬间失血,她便顺着头狼挣扎在肉里瞎搅和。力求这畜生快点死。左手腕上的伤还未好全,痛楚让额上青筋都有些暴起,只是无边夜色,茫茫原野,没有一人得以瞧见罢了。
天色微明,薛凌坐在那,身边是一具硕大的狼尸,四周鲜血淋漓,被风吹干,又被露水润湿,腥臭不已。到底是她赢了,其实打了那么多次狼,她也没输过。所以,每次杀了狼之后,她都忍不住想,为什么当年鲁文安就输了?
而今这个问题来的更加汹涌,如果鲁伯伯当年没输,左臂健全,没准,那次落水,他不会消失的。
此处荒僻,薛凌也不怕遇着旁人。等歇够了,才借着平意小心去剥那头狼的毛皮。
要把石恒带走,就得把他先从宫里给弄出来。可短时间内,就算羯皇跪地上称臣,只怕拓跋铣也不会放石恒离开半步。唯一有机会出宫门的,应该就是鲜卑的打鬃节闭节那天了。
薛凌回忆这尔朱硕讲的那些事,打鬃开节闭节都是大事,拓跋铣自己都会出宫去到野马群的所在地。既然石恒一行人说是为了恭贺盛事而来,要去参加闭节一事,自然理所当然的。拓跋铣应该也是求之不得把石恒放眼皮子底下看着,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