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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今日太晚了些。”石清莲与石大夫人道:“你早些去休息吧,我也早些去休息,明日我们再谈这些,可好?”
石大夫人也只好应下,她这一日也是提心吊胆殚精竭虑,她看着年岁长,但是其实胆子还没石清莲大呢,惶惶的回了她自己的朝花院里,又是辗转反侧一整晚,睡不好。
反倒是石清莲,大事已成了一半,她没心没肺的回了听雨阁,轻车熟路的钻到了自己的被窝床榻间,一躺下,整个人便像是回到了壳里一般,万分安心,沉沉的睡了过去。
石清莲睡着的时候,听雨阁的窗户也没关,沈蕴玉隔着一个窗户看着里面的装饰,但是瞧不见人影了,他定定的看了片刻后,转身从石家离开了。
他从石家离开时,本来是想回北典府司查案的——他手上还有一个走私案,已经到了要收网结尾,捞大鱼的时候了,但是他途径到石清莲回来的那条街巷时,却又鬼使神差的走了一遍。
当时街巷中还是人来人往的,京中富庶,夜间早已形成了夜市摊贩,很多公子小姐们都喜欢出来玩儿,他还穿着一身指挥使的飞鱼服,他走出来的时候,周遭的人都惊疑的避开他,四周都没有人敢看他。
北典府司的凶名在外,三品大员都招惹不起他,更何况是这些平头百姓。
沈蕴玉平时也不爱走在下面,人太多,他很难一眼望清楚所有人的方位、身姿和形态,他更喜欢走在屋檐上,从上向下眺望,将所有人都收在眼底,以一种俯瞰的姿态,将自己和所有人都隔离开。
但是今日,他想走一遍。
从他高高的屋檐上下来,下到她的人间来,看一看她为之喜悦的东西,走一走她走过的路,嗅一嗅这人间烟火的味道。
沈蕴玉在街巷中走过的时候,恰好逢见那个扛着扁担,卖桂花糕的货郎,那股桂花糕的香味儿直直的冲到了沈蕴玉灵敏的鼻腔中,一闻便知道,肯定是满口米香。
沈蕴玉不重口腹之欲,他对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兴趣,但是他的脑海里却瞬间想起了石清莲
的眉眼来,他记起来石清莲看到这桂花糕的时候,脸上骤然绽放出的笑容。
比那天在太后宴席上看到的烟花还要亮,她一笑,夜幕便也有了光彩。
沈蕴玉便在货郎身前驻足了。
这卖货郎不认得沈蕴玉身上的飞鱼服代表的官阶大小,但是一瞧见这样的打扮和通身的气派,便知道是北典府司的人,一见了北典府司,那边知道一定是他一个小小货郎惹不起的,沈蕴玉一停下,他便匆忙跪下磕头,嘴里一连串的冒出求饶的话,连自己幼时偷隔壁婶子家的瓜的事儿都说出来了。
以那货郎与沈蕴玉为中心,四周的人也跟着散开了一个圆形,没有人敢凑上来开口,只暗暗的瞧着。
沈蕴玉习惯了别人跪在他脚下求生,只道:“桂花糕,包上三块。”
货郎匆匆包了三块。
他包上之后,双手捧着送上,跪在地上,只求这位大人拿了桂花糕便走,自然也不敢提银钱之事,但是他手上一轻、桂花糕被提走之后,一颗碎银子便落到了他的手里。
嚯,那可是碎银子!他这桂花糕只要三个铜板!
货郎心惊胆战的回过头,便瞧见那位大人已经重新走入了人流里,慢悠悠的穿过街巷向前,他看着那位大人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位大人看起来好像挺——温馨?
嗯这个词好像不该这般形容,但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那位大人的模样,就像是他家中妻子等着他归来时的模样,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生暖意。
再转瞬间,人流翻涌,大人与货郎便都被淹没了,这样擦肩而过,然后再也不见。
小贩提着他的扁担跑了,他今天赚了一笔大的,要赶紧回家,和他的妻儿分享喜悦。
他跑掉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虽然他生的没那么好看,但是一见了他的笑,也让人觉得高兴——都是凡尘世间人,各有各的艰难苦楚,酸甜可爱,他们都是自己话本中的主角,都要一幕幕的,奔赴到下一章去。
沈蕴玉提着桂花糕走到麒麟街巷口的时候,直接走进了街巷里。
虽然北典府司在麒麟街的街头,但是他平日里很少来这条街,或者说,他很少直接走上这条街,他都是直接飞檐走壁回北典府司,
或者从另一条街的后门进入北典府司的,他这张脸,如果正正经经走在街上,会引来不少动静。
毕竟他每次来麒麟街,少则带走几个人,多则带走几府人,这里的每一个人,见了他这张脸,都会立刻警惕起来的。
沈蕴玉并不怕他们的目光,但是他不喜欢一直被人围观,他习武,生性敏锐,那些带着刺探的目光会让他觉得冒犯。
果不其然,沈蕴玉走到街巷上的时候,不少人家都开门看他,很多私兵立刻回去叫人。
麒麟街又热闹了一次。
临黄昏的时候,知道了江家与石家和离,原本的江夫人带着嫁妆,大包小裹的回了自己娘家,到了晚间,天刚擦黑,北典府司那个指挥使又来了一次,光明正大的在他们街里转了一圈,不知道在视察什么,或者说,也不知道在惦记谁家的脑袋,总之,麒麟街里的人家又听了些风声,但这回不是看热闹了,全都是在提心吊胆。
沈蕴玉,活阎王,当官的碰上他不掉块肉也剐层皮,沈蕴玉为了和当朝文武百官拉开距离,也很少往麒麟街里走,细算起来,他当了两朝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头一回光明正大的走在麒麟街中。
许多大臣家里的管家便在门缝里趴着往外看,甚至还有些刚做了恶事,怕被翻出来的大臣挤开管家,亲自在门口趴着看——这个时候,也就不在乎什么风度仪表了。
他们的目光都跟着那一抹红走。
暗夜之中,锦衣卫的飞鱼服十分惹眼,其上的银线勾勒,熠熠生辉,更衬得那张脸眉目如画,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多看那张脸。
他们瞧见沈蕴玉提着一提油纸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在麒麟街上慢腾腾的走,那么长一条街,他走的比车马还要慢,一直到走到了江家大门前,才站住脚步。
他往江家里面看了一眼。
江家的大门紧闭着,今日江府刚出了一遭事,江夫人离开了,江大人一言不发的回了书房,江府的二少爷江照木现在还流连在青楼之中,根本没有回来的意思,江逾月自从前日摔了一跤之后,便一直昏睡着,偌大的江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安一安人心,导致江府整个府内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江府里的丫鬟和小厮都如同惊弓之鸟,没有一个
人敢说出半个字,就连门口站着守卫的私兵都牢牢地闭着嘴,根本不敢冒出来一点动静。
瞧见沈蕴玉站到了江府门口,门口站着的私兵才想着要不要进去给江大人通报,但是沈蕴玉便只是在他们门口站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门口,然后又一言不发的走了。
沈蕴玉提着桂花糕又回了一趟石家。
他到石家之后,将桂花糕放到了石清莲的听雨阁的窗口内,待到石清莲醒过来时便能瞧见了,石清莲知道,这是他送的——他以前从江府的窗户翻出去的时候,也只从这个方向的窗户走,这是他和石清莲之间的秘密。
他与石清莲之间有秘密了,但是却与江逾白,与康安,与金襄,与任何人都没关系,单单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沈蕴玉便觉得他的胸口发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他很想进去看一看石清莲,但是转瞬间,他又想到,石清莲现在算得上是“未嫁女”了,他们之间的那种荒唐关系似乎也该翻一篇了,他希望他们下次再出现,或者再见面时,都能在人群里,光明正大的瞧对方一眼,而不是只能在无人发现的床底、船舱、花树下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