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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许有彬怕是想借整个国棉一厂,当他自己政治人生的跳板。
爱立心里一阵不耻,面上尽量委婉地拒绝道:“许总工,舒四琴现在的业务能力并不能胜任清棉车间主任一职,如果您觉得她有潜力和巨大的进步空间,不如先让她把业务能力再精进一下,我们后面再考察看看,您看可以吗?”
听她一再拒绝,许有彬望着她的眼神,忽然就冷了下来,要笑不笑地道:“哦?沈部长觉得不合适?”
沈爱立坚持道:“是,许总工,清棉是纺织工序里,非常重要的一环,不能容有一点点的马虎大意。”
“行,沈部长若是觉得不合适,那我再问问齐部长。”
顿了一下,忽然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委托沈部长,年初纺织工业局就下发通知,要进行机构精简,这事一直拖到了现在,徐厂长在会议上,也提过这个问题。”
沈爱立点头,“是!徐厂长说人事机构有些人浮于事,要适当精简一些。”
许有彬笑道:“我看,不只是人事机构,咱们生产技术这一块,也有这个人员冗余的问题。”
爱立不吱声,只平静地望着他。
果然听他道:“前几年,制造科也并入机保部以后,人就过多了,而机器嘛还是那么多。我一直想着改革,但是没有抽出空来,不如借这次机会,我们也好好的调整一下。沈部长费点心,看看哪些人不适合再待在机保部,下一周把名单交给我可以吗?”
爱立心头不由泛上来一点冷笑,这是威胁她,要么保舒四琴当车间主任,要么就自己对机保部的员工下死手。
芥蒂
许有彬见沈爱立不应声,眼睛里的冷意渐渐退了下去,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沈部长,一周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沈爱立面上微微笑着回应道:“好,许总工,我回去整理下我们部门的情况,一周以后,再向您汇报。”
“你做事向来仔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机保部从上到下,都说你做事认真负责,从不推卸责任,看到别人有难处,没有哪一次不帮的。”
“许总工,您过誉了。”
许有彬的语气越发和缓起来,“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许有彬也没准备把人逼太紧,这事还是要沈爱立心甘情愿才好,不然等把舒四琴推上了车间主任的位置,沈爱立要是撂挑子不管的话,不说舒四琴吃不消,他也吃不消。
出了许有彬的办公室,沈爱立的脸就冷了下来。
回到机保部的时候,金宜福看到她,还奇怪道:“沈部长,你咋了?哪个不开窍的惹你了?”沈部长平时脾气很好,少有给人甩冷脸子的时候,今天这模样,倒像是要和谁吵了一架一样。
沈爱立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表情,吐了一口气,才道:“没事,就是许总工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有些紧急,我担心时间不够用。”
金宜福立马拍了拍胸脯道:“不还有我们兄弟们吗?你吱一声,我们都来帮帮忙,人多力量大。”
爱立被他逗笑了,“好,要是有需要,我就喊你们,我先去和齐部长报告一下。”
“沈部长你先忙去!”
给金宜福这么一打岔,爱立的情绪缓和了一点,和师傅复述的时候,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了,“师傅,舒四琴现在还不具备当车间主任的能力,要是贸然把人推了上去,以后可能会出很多状况。”
齐炜鸣听了,也直皱眉道:“许有彬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把舒四琴安排到清棉车间主任的位置上去,不是等于安排一个算账都不利索的人当掌柜吗?出了差错,他兜着?”
齐炜鸣想了一下道:“这事,你既然说了摸排下我们部门的情况,你就和孙副主任几个把机保部员工的情况,都详细整理一遍。咱们也不搞那套虚的,谁负责什么岗位,要是离岗,可否有人能顶上去?一条条的,明明白白地给他写上去。我看他要精简掉哪一个?哪一个能走?”
“哎,好,谢谢师傅指点。”爱立茅塞顿开,她们部门虽然并了制造科的进来,但是这几年,厂里的车间也增设了几个,另外还有一部分人去支援祁县分厂的建设了,正式员工最多只有两三个属于机动岗位。
还有几个小学徒是新来的,这也不可能精简掉,不然以后厂里技术员不是断层了?
她准备出去的时候,齐炜鸣又提醒她道:“爱立,咱们灵活一点,不还有几个机动的岗吗?你在报告上,安排给林青山金宜福他们几个。”
爱立立即笑道:“好,师傅,我知道了。”林青山和金宜福都是国棉一厂革委会的成员,许有彬可不敢朝他们动手。
有了解决办法,爱立心里也定了一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起来,她本来是去保卫部取信的,忙把俞老师寄来的信,打开看了一下,上面的字体十分娟瘦有力。
“沈爱立同学,昨得来信,反复阅之,深情厚意,感慨之至。印象中,你还是扎着两根麻花辫,常穿白色棉布衬衫和黑色裤子的姑娘,平时上课最是认真。当年我给你推荐的几本外语书,不知道你后来读完没有?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布置了一道作文题,题目是‘写秋天的汉城’,我记得你得了高分。
转眼之间,你离校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你们那届运气最好,61届的学生们,可是要等到68年才分配。不知道你毕业以后,在外语上是否有继续钻研?前些年,有同学回校来,还和我说起你的情况,听说你在单位里表现很好,还上过报纸,爱人也在汉城工作,老师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你来信说,每月寄给我十元生活费,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目前我的困难还能克服,不劳你破费。69年学校不允许我居住以后,就由老家的侄孙接了回来。侄孙夫妇俩都是很好的人,对我照顾的颇为周到体贴,唯一觉得不便的是,农村里没有书读,公社也不允许我外出,生活未免沉寂了些。
我已是风烛残年,活一天少一天的日子了,有时候回想这一生的际遇,真是觉得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上个世纪末,我出生在东北,6岁即随父前往申城求学,19岁赴英求学,继又赴法,26岁成家,转年育有一女,39岁的高龄诞下一子,没成想,将近古稀之年,竟会只身返回这俞家坳来,大概也将会埋骨于此……”
爱立看到这里,忍不住拿出手绢擦眼睛,她的记忆里,俞老师是很有风度的一位女老师,穿着总是很得体,一头齐耳的短发,总是打理得服服帖贴的,能讲一口很流利的英文德文和俄文,对学生们都很关怀和上心,经常资助贫困的女学生,鼓励她们一定要完成学业。
上次她和序瑜聊起来,序瑜说1960年,她们一批同学准备办文艺报,俞老师夫妇还捐了一笔钱。还说俞老师年轻时候,在女界也很有影响力,撰文书写过很多妇女解放的文章,还参加过北省女参议院的竞选,48年入选过国大代表。
也是这些曾经的荣誉,让她在建国后的历次政治审核中,一关比一关难过,最后给她发了一张驱逐令。
沈爱立缓了情绪,又接着往下看,只见上面写着:“但是人生的妙处,正如古诗里描述的,‘路转陡,疑无地。忽有人家临曲水,竹篱茅舍,酒旗沙岸’,你的来信,足以抚慰离乡人的心绪,已然足够,足够了!感荷高情,顺颂秋安。”
爱立刚看完,就听到叩门声,忙擦了下眼睛,让人进来。
不想,来的正是序瑜,爱立立即放松了下来,把信拿给她道:“我按照你给我的地址,给俞美霞老师去了一封信,她给我回信了。”序瑜接过来,大概看了一下,轻声道:“俞老师也是不容易,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寄居在别人屋檐下。隔着这么远的关系,就算人家有良心,怕时日久了,也难以为继。别的不说,一日三餐,是要实打实地米粮供应的。”
要是这侄孙家里境况不好,可能自己一家人都难以饱肚子,这又加上一个远亲的老婆婆,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爱立点头道:“俞老师说不要,我想着,还是给她寄过去,即便她侄孙至孝,我们也帮着缓解一点他家的压力。”序瑜道:“是这样的,她侄孙愿意接她一个黑五类回去,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
这事聊完以后,爱立才问道:“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序瑜笑道:“我刚才去徐厂长那边,看到你冷着脸从许总工办公室出来,这会儿得空了,就想着过来问问你。”
爱立苦笑道:“我当时给气的,都没注意到你。”把许有彬要升舒四琴为清棉车间主任的事,和序瑜简单说了一下。
章序瑜听完以后,就皱眉道:“这事要是不成,舒四琴心里怕是会对你有点芥蒂。”
爱立点头道:“我知道。”她今天在许有彬办公室里,没有点这个头,以后但凡传到舒四琴的耳朵里,多少都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