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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今天过来,老太太和大姐都给了她足够的重视和脸面,但想到要对上那些亲朋故旧,或探询,或瞧不上的眼光,仍旧有些紧张。
她自己倒没什么关系,在决定和之桢结婚的时候,就想过了这些问题,但是这回儿女和女婿都在,她怕自己会让孩子们感到难为情和丢脸。
沈玉兰正有些忐忑地想着,就忽然听女儿道:“妈,你不要觉得再婚就怎么了,我觉得你和贺叔叔很合适,很般配,你们能走到一起,我和哥哥们都很替你们开心,你只要在意我和两位哥哥的想法就可以了,别的人,和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以后过日子,还不是我们一家人过吗?”
沈玉兰心里一暖,忍不住抱着女儿道:“谢谢我的爱立。”
爱立安慰她道:“妈,我觉得你一直很勇敢,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都很勇敢,是我的榜样。”特别是今天她听小姨说,张伽语把亲生女儿遗弃的时候,越发体会到当年那个环境,女性独自养娃的不易来。
沈玉兰抱着爱立的手又紧了紧,觉得这大概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等妈妈缓了情绪,爱立和他道:“妈,这马上过年了,咱们也该二哥寄些年货过去吧?他那边建设的任务重不说,天气又冷,日子估计难过的很。”
沈玉兰笑道:“好,咱们明天或者后天就去第一百货公司看看,我想着,再给乔乔买件小袄子。”
晚上送走小姨一家和姑姑一家以后,爱立又陪着奶奶说了一会儿话,看老人家有些困了,才和铎匀回房睡觉。摸着手感顺滑的新被面,和樊铎匀道:“我下午给哲明哥哥写了一封信,明天早上你提醒我一下,得把信寄出去。”
樊铎匀点头应下,和她道:“关于谢微兰的事,我下午问了贺叔,他说谢微兰和藏季海离婚以后,认了芦海区委宣传部的主任当干妈,后来自己也调到了芦海区团工委工作。”
爱立奇怪道:“贺叔叔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这个干妈很有名气吗?”她原先以为贺叔叔可能只知道谢微兰和藏季海离婚的一些始末,没想到,竟连她认干妈调工作的事都知道,与她印象中的贺局长可不甚相符。
樊铎匀握了一下她的手,发现有些凉,就放到了胸口给她捂,一边道:“也可以这样说吧,这位林主任的丈夫就是申城《解放与自由》杂志的副总编辑,而一年前林羡薇的丈夫文江刚好在芦海区委宣传部工作,是这位林主任向《解放与自由》杂志社举荐文江,文江才调到了杂志社去,所以贺叔对谢微兰的事也有所耳闻。”
爱立听完,不无感慨地道:“谢微兰真是挺厉害的,你发现没有,她每次身处逆境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了?但是她每次都会以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式,重振旗鼓。”
在技术交流大会上被爆出抄袭,证据确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眼看就要丢失工作,她立马就把自己嫁给了藏季海,寻求一份稳定的庇佑。
她自己都相信,一旦和藏季海离婚,她谋求的富裕安适的生活就会在眨眼间灰飞烟灭,不然先前也不会接连跑了几趟京市,请求老太太给她作主,她当时的低姿态,爱立至今都记忆犹新。
但她转瞬给自己找了个干妈,无缝衔接地让自己从富家太太转换为政要的女儿,双脚不曾掉落悬崖不说,还摇身一变,从技术员变成了团委宣传员。
爱立又和樊铎匀道:“我现在觉得,她能从一个小镇孤女,叩开京市谢家的大门,并不是一个意外,你看,谢家关了门,这不又有申城的林家给她开了门。”
樊铎匀和爱立道:“贺叔说,当时那位林同志得了肝病,住在传染病医院里治疗,谢微兰似乎也恰好得了传染性肝炎,俩个人在里面认识的。”
爱立想想,以谢微兰的性格和她当时的处境,若是知道林主任的身份,怕是不惜一切代价,和人搭上关系。而且,她前头在谢家老太太那里,已经实操过一次,这一回搭上林主任,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爱立真心有些佩服地道:“她真厉害,我现在都毫不怀疑,给她一个合适的支点,她能把地球撬起来。”
樊铎匀摸摸她的头道:“她现在在申城这边生活,和我们也搭不上边,咱们先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爱立忙应下,和铎匀说起棉被的事来,问他有没有注意到,俩个人又从棉被说到了明天喜酒的事。事实上,在爱立心里,这不过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顿喜酒,她和樊铎匀聊起,也只是想到吃的方面,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老饭店里,碰到意料之外的人。
而另一边,东边房间里的沈玉兰也正在问贺之桢,“我听大姐说,羡薇那边婆家不是很好说话,你这几年也没注意吗?”
贺之桢摇头道:“羡薇是我亲外甥女,我怎么会不注意?”轻叹道:“其实,我找文江谈过几次,他每一次都说会和家里沟通,他也确实做到了,并不算敷衍我,但是每次都只是稍微缓和个几天,这一年来又调到新单位去,工作上就更忙了,羡薇说日子还能过,暂时不拿家里这些事来烦他。”
沈玉兰皱眉道:“你啊,也不和我说这事,你真当文江不知道?不过是看羡薇能忍,就不想得罪母亲罢了,他母亲更是会看儿子脸色行事,儿子越不管,她行事起来更是不用顾忌,委屈的还不是咱们家姑娘。”
想了一下,和贺之桢道:“这事,你先别操心,我回头和大姐商量下,到底咱们家条件还行,又不是指着姑娘过日子的人家,文家那边要是不收敛点,让羡薇回来就是。”
贺之桢抱了抱她道:“玉兰,谢谢!”
沈玉兰摇头,有些好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到底对上丈夫含情脉脉的眼神,低下了头去。
到底是为沈玉兰和贺之桢结婚补办的酒席,沈玉兰换了一件米色毛衣,外面穿了一件灰色毛呢大衣,脚上是一双新的蓝色小羊皮皮鞋。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爱立看着都觉得今天的妈妈好像年轻了好些。
贺亦棉一早过来,看到沈玉兰的衣服,还有些不甚满意地道:“你们说现在,想买件红色的呢大衣都买不到。”
贺黄氏笑道:“玉兰穿什么都好看,”说着,递给沈玉兰一块红纱巾,“添点颜色,我那儿其实还有些好布料,老派的扎染刺绣手艺,就是这回没带来,回头给你做两件褂子。”
沈玉兰忙道:“妈,不用,现在都不好穿得太显眼了,你看之桢连讲究些的呢子大衣都不穿,就几件粗呢的衣服,您先收着,以后给羡薇她们用。”
贺黄氏笑道:“好,那我先留着,以后给爱立和羡薇做衣服。”三十多年前定的一桩姻缘,到底落实了下来,老太太望着跟前眼下也有了皱纹的儿媳妇,左看看右看看,心里还是满意的不得了。
握着沈玉兰的手,眼里有点泪意地道:“玉兰,要是你爸妈知道你到底成了我们家的儿媳妇,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贺亦棉忙喊了一声:“妈,今天可不许把玉兰惹哭,一会眼睛肿了,可不好看。”
贺黄氏笑道:“是,今天不说这个。”忽然想起来什么,望了院子里一眼,见文家的人都没来,微微皱眉道:“亦棉,羡薇没来吗?怎么还没看到人?”
“哦,妈,早上乔乔有些流鼻涕,我就让羡薇带她在家烤会儿炉子,出出汗看看,中午直接去饭店就成。”
贺黄氏点点头,“天冷了,孩子还得仔细些,不然婆家说话事小,孩子遭罪才揪心。”
沈玉兰也赶紧道:“大姐,让羡薇先紧着乔乔,我们这边不过就是吃顿饭的事儿,别累得她着急忙慌的。”
贺亦棉笑道:“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笑意却并不达眼底,顿了一会,和沈玉兰道:“今天可不准让之桢穿那几双旧皮鞋,怎么都得换双新的,一年旧到头,结婚还不能穿双新的吗?”
沈玉兰莞尔,“大姐,你放心,今天我都给他尽量挑新衣新鞋穿。”之桢在衣着上向来比较低调,也就是去汉城看她,可能是顾及她的面子,稍微穿得讲究些。
不一会儿沈青黛一家也到了,许是不愿意抢姐姐的风头,沈青黛今天穿得很朴素,灰色的袄子和黑色的裤子,贺亦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忍不住夸道:“你们姐妹俩这张脸啊,穿什么都好看。”
沈青黛把有些冻僵的手,塞到贺亦棉咯吱窝底下,笑道:“大姐,你不知道,前年在申城,还有人把我认成了我姐呢!我就想着,以后会不会也有人把爱立认成我来?”早上的风有些过于凛冽,沈青黛说这几句话,嘴唇还冻得微微发抖。
贺亦棉摸了摸她的手,见她今天连手套围巾都没戴,想是出门急的忘记了,忙喊爱立去给她装一个热水袋,这才道:“你们仨是像,有时候看着,都恍惚觉得像是套娃一样。爱立这年纪还稚嫩些,你这朵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又低声在沈青黛耳边笑道:“你和姐姐说一句实话,瑞庆在外头是不是经常吃醋,回去和你摆脸子吗?”
沈青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地道:“姐,你真是想多了,我在医院药房里工作,每天就那么两三个同事,而且我这性格,人家还没起意,怕就是被我吓跑了。”
贺亦棉望着她摇头道:“你啊,是心气儿太高了,底下的浮尘都看不见。”浮尘看不见,幽暗处的眼光,怕是也不屑于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