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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壳里响起一声微弱的啄壳声,他的睫毛便禁不住一颤,紧张得额头上冒了许多的细汗。
沈丹熹在外面看了许久,笑意盈盈地问道:“难怪这几日醒来,总不见你,这难不成都是你孵化的?”
漆饮光被她吓了一跳,继而面红耳赤地解释道:“不是我!我找山下刘婶借了一只鸡母来孵化,它、它刚刚才走。”
沈丹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
她陪着漆饮光守在柴房里好久日,这几枚蛋才陆陆续续孵化出来,鸡鸭鹅,倒是一样都不缺。
家禽该是嘈杂而脏污的,他却把它们训得格外听话,定点吃饭,定点如厕,还知道自己去旁边的小河沟里清理羽毛,顺便为他捉来几条新鲜的河鱼熬汤。
他做手工时,这些小家伙还能扑腾来去地供他使唤,以至于到最后,就算提刀也下不去手了。
沈丹熹窝在软榻上看着,笑话道:“早知你是这么个好教头,就不该让你去当什么聚拢民心的祥瑞,该把你留在军营里训练新兵才不至辱没你的才能。”
漆饮光洗净了手,将井水里冰过的瓜果切成小块,浇上蜂蜜,端过来一块一块地喂入她口中,哼声道:“人多愚笨,哪有禽鸟好训。”
“我难道不是人?你敢嫌弃我?”沈丹熹怒瞪他,并指为剑与他比划起来。
两个人赤手空拳走过数招,不知是谁的心术不正,正经的切磋到最后皆变作榻上的较量。
梦里的阳光总是那样好,但偶尔也会有大雪纷飞之时,这时头顶的梨树枝花叶俱枯,光秃秃纵横在浓云覆盖的天幕下。
沈丹熹仰面躺在软榻上,手指勾缠住雪色的发丝,承受着他时浅时深的攻城掠地,身体里从内到外地淌着水,蒙着泪雾的视野里,是从他妖身翅羽中因动情而源源不绝飞散出去的火花。
一簇簇的火花飘入梨树枝上,栖满树冠,宛如羽山满山遍野盛放的凤凰花,灼红的火花将寒雪都逼退,只剩下足以令她焚身的愉悦。
沈丹熹从梦中惊醒,吐息炙热,过了好久,梦里栖满梨枝的凤凰花才熄灭散尽,她坐起身来,披着濡湿的轻衫,于半夜踏入灵池沐浴。
沈丹熹趴在浴池边上,掐着手指数,自己历劫归来有几日了。
回归昆仑后,她每日需要接见很多人,三界仙神纷纷到来,羽山凤凰二主也送来贺礼,她唯独没有等来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
长尾山雀听见她的动静,从窗棂雕花里挤进来,将山里摘来的一枚赤红的灵果放到她手心里。
沈丹熹尝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睛,掐算明白了。
——十五日,她回来已经十五日了。
十五日,应该足够他在人间置办完她的后事才是,他为何还滞留在人间?
翌日一早,沈丹熹坐在桌案,翻着桌上公务,什么也看不进去,抬眸问道:“后面几日,还有哪些安排?”
曲雾挥手召出简牍回禀,沈丹熹听完想了想,说道:“把不重要的都往后推,腾出三日来……”
她说到一半话音断掉,在曲雾疑惑的目光下,又改了主意,搁下手中毫笔,推开文书,当即起身往外走,道:“算了,所有事务都等我回来再处理,若有要紧之事,直接去向母神禀报。”
曲雾愣了一愣,追着她的脚步问道:“殿下,你现在就要出去吗?要去何地,臣下命人准备车辇。”
姒瑛从殿外走来,恰好听到她们的对话,唇边漾开一抹笑意,“我还当你真能如此心无波澜,能忍旁人之不能忍的。”
“母神。”沈丹熹快步走过去,挥退了曲雾,才不解地问道,“什么不能忍的?”
姒瑛抬手,轻轻点在她的心口,“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这世间最令人难以忍耐的,当属相思之情。”
沈丹熹蹙眉,下意识想要辩驳,她之前不通情爱,从沈瑱和母神身上所体悟到的也只有“相敬如宾”四字,之后沈瑱的背叛,更是令她不齿。
而后,不论是从殷无觅和沈薇,还是从厉廷澜和阿娆身上,她所能看见的情爱都如此鄙薄。
她不欲堕入这样的处境中。
可拉着她堕入这样处境中的人,是漆饮光,是陪着她走遍三界,在九幽寻到她的漆饮光。
沈丹熹轻轻抚过自己的手腕,就连这样一条脆弱的只够牵系两个凡人一世的红线她都无法扯断。
沈丹熹垂下眼,在外人眼中昆仑强势的新任主君,在母亲面前,终于剥离了坚硬的外壳,流露出一些少女的迷惘和无助来,沮丧地问道:“母神,我是不是也走入一条歧路了?”
若无九幽的三万年困囚,其实她也不过只是一名才千岁的幼神,合该在父母的庇佑下才是。
可沈瑱陨落,姒瑛垂暮,她必须支撑起整个昆仑。
姒瑛诧异道:“情爱姻缘是这天下大道中的一道,你入相思又怎会是一条歧路?若为歧路,世间万灵如何生息?上古圣人又为何订立婚姻之礼?”
“情爱没有好坏之分,善恶之别,有人因爱而落入窠臼,困入囹圄,亦有人因爱而挣脱樊笼,走向伟大。”姒瑛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将耳鬓一缕碎发撩入耳后,“我相信我的微微,能学会如何不负苍生,亦不负一人。”
沈丹熹眼眶微红,轻轻蹭了蹭母亲的手心,“只有母神如此信我。”
“岂会只有我一人?”姒瑛笑道,“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
沈丹熹点头,再无半分犹豫,只身一人出得昆仑,往人间一处林间山寨而去。
桃源寨的阳光总是极好的,和她在时一样,沈丹熹没有惊动山寨里的任何一人,轻飘飘地落入山顶那一座老宅,宅院门用一把铜锁锁着,门上垂挂的白帆在风中轻扬。
白事的痕迹仍在。
沈丹熹隔空点了点铜锁,锁自动打开,她推门而入,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亦无禽鸟,只余梨花满地,雪白的花瓣如不化的雪,覆盖住院中的摇椅,软榻,秋千。
“阿琢?”她轻唤,快步穿过庭院时,带起的风吹得梨花随裙摆而飞扬。
沈丹熹将屋内各处找遍,都没有找到漆饮光的身影,屋子里的一切还如她阖眼之时那般,没有丝毫变动。
她心生疑惑,从老宅出来,院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铜锁重闭。
她顺着飘散在地上的纸钱,一路寻到后山,在后山坡上父母与舅父的坟茔旁看到一座新垒的坟,盖坟的土明明还那样新,但坟头上却簪了许多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