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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穿透云层,玄鸟自云端显露身影,口中衔天命之书,俯首为祭坛上的人间君主送来。
沈丹熹仰头望向画壁,视野之中有金光一闪,画壁之后猛然抖开一扇绚丽的尾羽,翎羽之上的五色神光渐渐散尽,在她眼中显出纯白的底色来。
沈丹熹笑了一声,抬手去摸往自己延伸而来的一支翎羽,指尖刚刚碰到它的柔软的羽毛,那纤长的羽便如活物一样缠裹上来,层层叠叠的翎羽覆下,顷刻间便将她的身影吞没。
凤凰尾羽飞快从画壁前退离,奉神殿中空无一人,又恢复了往日寂静。
沈丹熹被他的尾羽卷着腰, 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睁眼所能看见的全都是他的羽,如雪一样干净,又比雪更加柔软。
漆饮光的手臂从后伸来环抱住她, 力道方一收紧, 便又仓促松开, 像是害怕劲儿使得稍微大些便会捏碎她一般,说话的声音有着久未开口的沙哑生涩,“你的身体……”
连年征战, 她受了更多的伤, 数不清多少次从鬼门关前踏过, 耗损得更加厉害,从触碰到她的那一刻, 他便感知到了怀里的这具身躯遍体鳞伤, 已不剩多少生机了。
“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沈丹熹打断他,浑不在意道, “同样的话, 柳珩之都已经快把我的耳朵念起老茧了。”
柳珩之的丹药能治愈她的伤,但是恢复不了所消耗掉的精气神。
她从袖中摸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奏疏摊开来,漆饮光一目十行扫过, “你要请辞?”
沈丹熹颔首,“这次回来, 我是来接你的。”她原以为需要想些法子才能把他带走, 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这一年冬末,人间终于迎来了一次没有战火纷争的年节, 东都满城灯火,皇帝举办祭礼送玄鸟归天, 祭礼当日,官员齐聚祭天台,东都的百姓早早地向着那一方张望。
晋帝坐在内殿之中,左右手各拎着一本奏疏,看向桌前的两人,他心中早有预料,但面上并无显露,无奈道:“你们莫非真以为朕会听信那帮挑事之人的谗言,是那种兔死狗烹的人?”
柳珩之摆手道:“陛下这说的什么话?我等玄门修士本就应该淡薄红尘,但修士身处人间,当也有肃清浊世之责,这百年来才会投身乱世,寻觅明君,如今乱世已定,浊流已清,也该脱离凡尘,及时抽身,重新走回自己的道路上。”
他说完之后,笑了一笑,补充道:“那帮文臣的谏言实有道理,有前朝之鉴,修士涉入朝堂过深,不是好事。”
晋帝之所以看重柳珩之,正是因他这份透彻的心性,但并非所有修士在滚滚红尘中翻涌一通后,还能保持这样心性,修士的功绩突出,晋帝无法明着出手打压,但暗中确实苦思压制之法。
前朝设有国师一职,以玄门修士任职,涉入朝堂颇深,晋帝并不想依法炮制,光是这一举动,便已隐约引起一些修士不满。
柳珩之所在的乘风门,在玄门之中颇具威望,有他们代表玄门上书,做出如此表态,其实正和晋帝心意。
晋帝便也没再挽留,他指尖按住另一份奏疏,转眸向沈丹熹看去,在他开口之前,沈丹熹便先笑了,“陛下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连珩之都摇头说没救了,只能静养,能活多久算多久,剩下的几年我可不想再陷在军务当中,也该过些轻松日子了。”
外人不知沈丹熹的身体状况,晋帝手边压着的关于她的奏疏亦不比玄门的少。
他们三人终究和当年互交后背之时不一样了,曾经坐于暗夜篝火旁,发下的宏愿都已一一实现,但真到了身临其境之时,却发现和当初誓愿之时的心境,竟是如此不同。
晋帝到了嘴边的话,只默默化为一声叹息。
这时恰有主持祭礼的礼官在殿外请示,说道:“陛下,吉时已到了。”
晋帝摆了摆手,挥退礼官,提笔在两份奏疏上写下朱批,说道:“朕允准了。”
沈丹熹和柳珩之郑重其事地行了最后一个君臣之礼,随晋帝一同走出内殿,前往祭天台。
祭礼繁冗,玄鸟振翅而飞,直冲天际,就如它来时一般,五色神光铺染整片天空,将云絮都染成了瑰丽的五彩,夜色降临后,这一片霞光依然在天幕久久未散,使得东都的夜色更添繁华瑰丽。
沈丹熹和柳珩之并肩从宫门出来,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等在树影下的人。
柳珩之唉声叹气,“虽然上书请辞,不过想要将玄门修士完全撤离朝堂,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办到,你倒是将军中都打理得妥当了,剩下的事也有景宣为你料理……”
他说到一半,见身旁之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转眸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亦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那你可要辛苦了。”沈丹熹说道,对柳珩之摆了摆手,朝那边跑去,很快牵着他的手走进东都耀眼的灯影中。
年末之庆,东都取消了宵禁,今日又有玄鸟归天的祭礼,即便祭礼已经结束,依然有很多人在外游逛,时不时便有人指着天空不散的虹光惊叹,“玄鸟之光好漂亮啊,有玄鸟在天庇佑,往后一定能平安顺遂。”
沈丹熹这位女将军在民众当中很有声望,担心被人认出来,引来围观麻烦,她在面上覆了张面具,牵着漆饮光从旁边走过时,也仰头望了一眼天,回头对身边人道:“确实很漂亮。”
即便隔着狸猫面具,漆饮光也能望见她眼底涟漪一般荡开的笑意,耳根隐隐发热。
沈丹熹甚少有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候,这样热闹的灯节,她已好久不曾参加过,两人顺着长街游玩过去,买了许多东西。
她身上有太多的旧伤隐疾,受不了寒,漆饮光握着她的手,有源源不断的热流从他们交握的手心里传递过去。
沈丹熹下半张未被面具遮挡的脸颊,终于多了些许鲜润的血气,唇色也红润起来。
“想好离开东都后要去哪了么?”漆饮光抬手蹭了蹭她嘴角沾染的糖霜,问道。
沈丹熹摇头,“想回桃源寨呆着,哪也不想去了。”
开春之后,沈丹熹将一切料理妥当,辞别了故人,慢悠悠往桃源寨的方向去。
桃源寨里还有人居住,隔得老远便能看到群山之中袅袅飘起的炊烟,当初沈丹熹带着所有人离开时,将寨子里老弱妇孺都护送到了义军的城池中,后来时局平稳后,许多人又重回了故土。
再加上一些新搬入桃源寨的人,使得寨子里人口颇丰,依然热热闹闹。
寨子里一些老人认出了沈丹熹,激动地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地揉眼睛,“少当家?真的是你吗?”
沈丹熹笑盈盈地应了,她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七大姑八大姨都围聚了过来,一些后来加入寨子不认得她的人,也伸长了脖子来凑热闹。
漆饮光完全被人群挤到了后边。
沈丹熹一边往山上舅父的老宅走,一边听耳边吵吵嚷嚷的问话,“少当家,你不是去当大将军了吗?怎么还有空回来?”
她耐心地回答:“仗打完了,就解甲归田了。”
又有人问:“景宣怎么没有回来,他以前不是你走哪他都要跟哪吗?”
沈丹熹笑道:“他现在才是大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