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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名殿中卫道:“右卫将军说有要务,方才已提前出殿了。”
姜弥皱了皱眉。
他之前隐而不提徐宁也是怕刺激到对方。虽然此时仍需要徐宁的力量来与皇后对抗,可一旦局面初步确定,徐宁一定是最先被清出局的。
正当姜弥一筹莫展时,只见有内侍匆匆登殿,双手还托着一卷制敕诏令。感受到大殿内气氛不佳,内侍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于华林园颁布诏令。授皇后都督从驾、殿、省、宫诸军事、加录尚书事、承制封拜。冯让为右卫将军,都督前锋军事。除太保吴淼司徒一职,复授丞相,都督宫北金墉、华林两地军事。”
宣完诏命后,满堂寂然,针落可闻。
见众人不语,内侍只好再轻轻试探问着:“此诏书是否还要由中书省加署?”
按理来说,正式诏命是要加中书印并由中书省签名加署,不然也可以视为乱命。但问题是现在有谁敢真正开口说这是乱命?皇后这时候将诏书送到这里,意思很明显。承认诏命吧,承认了,皇帝不管是生是死,就还是皇帝,大家还能共享名分,不承认那就是翻脸了。
此时姜弥只觉得恶心的不能再恶心。偏偏徐宁这个时候走了,他们拿什么表明自己承认诏命?口头承认?徐宁这一走,只怕是早算到了皇后会拿着皇帝诏命来找他们,这是要逼着他们和帝后翻脸。毕竟一旦两家达成协议,最先送死的也是他徐宁。此事一旦处理不当,徐宁便可以拉着濮阳王和整个兖州世族一起捆绑,再无回旋余地!
这时偏偏顾承业又站了出来,淡淡一笑:“眼下中书令不在,诏书又待加署,不如卑职先行署名,再携诏书前往北门?”
顾承业说完没过多久,柳匡如等人便靠拢过去。最后,魏钰庭也起身道:“皇后既已录尚书事,卑职尚有公务,理应前往述职。”
“这……魏公你……”元湛几乎要站起身来。
然而魏钰庭却直截了当,道:“其实大王如今也该深思是否要先谒见陛下,再于宣政殿论事。”
元湛也缓缓起身,长叹一口气:“原是本王所念非分。姜相,随我一起谒见陛下,负荆请罪。”
“万万不可!”王俭坚定阻止,“方才魏令所言虽是劝诫之语,但值此穷途,大王万不可稍退。如今陆归大军已镇襄阳,吴玥将军执掌豫江,若今上果真病危,陆氏易鼎,已是可见。届时大王结局,又当如何?大王亲母与幼弟又当如何?天子,兵强马壮者耳!大王虽在深宫,但有众臣拱护,外不失司州、兖州世家力拥。长安卢霑,其子也出质宫内,可为大用!”
谒见皇帝,可以。那濮阳王就有名分而无实力,最后只能去赌对方是曹丕还是刘裕。
如果不谒见皇帝,就意味着另立中央。有实力而无名分,要上牌桌就必须不断地去抵押自己手中的筹码。
姜弥看了一眼王俭,但最终还是赞同道:“七兵尚书所言,确是中肯。”
姜弥也知道,眼下他们一众臣僚比较保守的做法就是去谒见皇帝,赶紧示好,从而争取到一些名分,如果皇帝还活着的话。但这也只是基于对皇帝的判断。至于皇帝会不会恨陆昭?大家都是政治动物,在真正的胜利到达之前,有些记忆会被选择性遗忘,这是他们冰冷的血液里自带的一种识趣。
王俭所做的判断更多的是基于陆昭的判断。如果陆昭真如历史上贾南风一般,那他们这些世家的确没什么可害怕的。但陆昭本人就出身于吴国皇室,其人对于世家的危害也是深有体会。即便是姜弥这种久疏于朝堂的戚族,也能隐隐感受到这些年来这位陆氏女是怎样一步一步地把之前的关陇世族阉割掉的。无论是为政治理想还是为实际,下一步要除掉的就是陈留王氏以及其相关联的世家。
他们,都跑不掉。
姜弥走上前与王俭对视一眼,他太了解自家这位宗王。
穷,则装死躺下。达,则扶我起来。
进,则你们先上。退,则他们干的。
因此姜弥这次也不由分说,握住濮阳王的衣袍一角,跪泣道:“承制封拜,非天子近臣贵勋所不授。陆氏区区女流,擅自矫诏,臣恐陛下危矣。今上尚无皇嗣,宗室之中,唯有大王可承宗祧,继以大业。臣请大王勿必振奋,勉强为国,召中书令近前,为大王诏表天下,共清君侧,如此方不负祖宗、不负天下人!”
王俭亦拜道:“皇后虽已逋逃出走,但公主尚在臣等掌控之中,右卫将军亦有部署。眼下应速迎出公主,奉于西省,避免他人利用,行以不轨。”
殿上几人商议着,而殿下亦不乏暴躁的声音喧嚣尘上。魏钰庭、江恒、顾承业、柳匡如等人极力要求将徐宁绳之以法,严惩不贷。而兖州世家则痛斥魏钰庭、吴淼等人身居显位,却无力平稳局面,同样要拿以问罪。
元湛此时已痛苦不堪,思索再三,才叹气道:“公主乃我宗家后辈,无论如何,也当妥善安护。烦请七兵尚书率本王半数亲卫与职下宿卫前往,务必迎出公主入西省。”
姜弥神色黯了黯,其实这件事他并不放心交给王俭去做。但是他也没办法,毕竟与王俭相比,他掌握的禁军力量更是少之又少,因此并未反对。
对于元湛,王俭也有所预判,公主毕竟也是大义所在,濮阳王懦弱怕事,所以是一定要将公主争取到的。有了这个命令,王俭也迅速领兵出殿。而出殿前,陈留王氏的子弟们也开始频频向他使以眼色。
陆昭一行千余精锐自北门再入洛阳宫,却并未急于扫荡,也并未营救公主,而是先前往西省周边占领佛塔、高台等险要处。待宿卫发现徐宁踪影,才集兵出击。然而出击前却也悄悄命人放出风去,令徐宁得
知,以操纵其出逃方向。
在一次次佯攻与围追堵截后,徐宁不得已领兵向西省撤去。此时,宿卫军来报,王俭已成功领兵占领公主所在的宫殿。
陆昭当即勒马,剑指西省:“众将士听令,国贼徐宁,戕害大政,祸乱神都,矫诏废立,潜逃西省。众将随我突击西省门禁,但省中有包庇者,视为谋逆论处!”
徐宁本打算携部分宿卫前往公主所在的宫殿与另一部分宿卫汇合。但不料却频频遇到中途冲出来的陆昭所带的禁军。乱军中徐宁让将士们死守阵脚,同时又吩咐另一名将领分兵前往西边的千秋门附近探路,在得知千秋门并未失守后,便略作交代,随后带人徐徐退入西省省内。
但紧接着西省门禁处又有禁军冲出,前锋冯让差点冲入省中。最后还是省中禁卫与徐宁合力,这才击退冯让的势头。
见到徐宁主动归来,姜弥的脸色也很难说得上好看。若是徐宁安安静静回到西省,倒还好说,不管事情发展至何种地步,日后总有一个能够解释的余地。可眼下西省竟与皇后的禁军打出了真火,省内的禁军动了手,那在握有大义的皇后眼中完全可以视为濮阳王本人对皇帝做出的直接反抗。
禁锢朝臣,执掌中书印,据不出迎,这是要另立中央!
“这中书令印该有的时候没有,不该来的时候反倒来。”姜弥暗自嘀咕着。
当姜弥再度望向元湛,只见其双目空洞地望着地面,片刻后,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连忙慌张道:“如有大事,莫再问我,还请姜相全权处理。”
如今殿中议论纷纷,不乏有人喝骂让姜弥反倒徐宁,向皇后交出国贼。姜弥却很清楚,徐宁一人的生死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如果轻易将徐宁拱手交出,是换不到任何实利的。
姜弥无法,只得自己与徐宁沟通。
整个皇宫的戍卫有三级,即宫、省、殿。西省虽然有围墙与门禁,但并不适宜驻守,一旦爆发兵变,便是自困之局。所幸陆昭所率兵力并不多,徐宁命人搭起简单的防御工事后,便见到前来找到自己的姜弥。
“右卫将军该不会以为区区西省就能阻禁军精锐于外吧?”姜弥一见到徐宁便急不可耐地发问。
徐宁几经兵乱,眼下也是疲惫憔悴,不过他也知道姜弥的目的,此时只是佯装自毁地说道:“既如此,我也甘从众愿,交出中书令印与右卫将军印,自缚而出,请求正法。”
姜弥闻言后神态有些不安,道:“事到如此,我想也不必再过多犹豫了。某虽为濮阳王属,眼下已难以旁顾,只愿能保全大王一命。但朝臣竟有悖逆臣子,劝我与大王行废立之事,实在荒谬。”
徐宁见话递了过来,环顾左右后,压低声音道:“姜相难道不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大好机会?其实你我今次迎濮阳王于西省,已算的上是妄行,即便能够侥幸脱罪,来日必然还有大祸。姜相当知,我的实力从不在于都中的禁军,而是在长安的卢霑。而濮阳王的实力也不在这些王谢庭门,而是在宫外的世家部曲。”
其实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早已积重难返,别的不提,在缺少皇帝印玺的情况下便奉濮阳王入宫还接见朝臣,单单这桩事已足以让濮阳王废位,甚至姜弥、王俭都逃不掉灭门之祸。但如果各方通力合作,扶立濮阳王,那么局面便有可能扭转。
如果洛阳不能守住,还可以转移到更为友好的兖州,并与冀州方面通气。如此,即便陈留王氏的王襄与陆昭关系甚深,但因为有濮阳王与王俭同行,王襄也很难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