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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已二十三岁的她,历世已老。对于人心与人性黑暗,如同怀抱着寸草不生的石窟。然而也到底年轻,当她看到妻子从岸上自己艰难地爬上来,又同丈夫抱在一起时,那份说不清是畸形还是伟大的爱,让她感到强烈而刺目。
陆昭别过了头,望向更远处,天空黑云与金云一同翻滚在眼底,泛着混合绝望与期许的妖冶之光。
位于渭水南岸的一座庄园里,元孚正在宴客。
“按照朝中情形,只要修缮河渠的款项一拨,京兆和少府便可借此机会,沿途控扼河道。即便秦州想要暗中资助司州,也绝无可能。”
宴席上,元孚得意洋洋地向来客解释着朝中的动向,与未来几日他所行的目的。席间也是寒门世族各半,不过世族方面主要是先前汉中王氏宫变时受到打压的几家,反倒是寒门新秀更加耀眼。时下,魏钰庭之子魏兰时、徐宁之子徐凤,以及卢霑年仅十二岁的长子卢诞也都在席。
元孚准备以少府监的名义察看渭水沿岸的各个物仓之实,除了身为宗室所配备的羽葆仪驾和护卫外,还加封博阳侯,另拨了五百名甲兵以作护卫。除此之外,京兆府和三辅各县也都派了重要属官相陪,以备顾问。
如今,元孚仍是新帝重用的宗室之一,其人又因为非皇帝亲兄弟,反倒得以掌握一些实权,因此也不乏有人趋之若鹜。
此时,便有人张声道:“博阳侯为国尽心尽力,各郡县莫不追随。可这陆放执掌抚夷督护部日久,至今竟不能派人来见,实在太过骄横。”
元孚听罢却笑着摆摆手道:“此言差矣,兰时身为抚夷督护部功曹,已然来此赴宴,也不能说我等全然受到冷落吧。”
席中众人听完或是冷笑,或是沉默,一双双眼睛都盯着魏兰时。
魏钰庭与皇后往年有些交谊,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不然魏兰时也不可能一出仕就能担任抚夷督护部的功曹。此时,魏兰时被元孚暗暗敲打,连忙出列道:“博阳侯若对抚夷督护部招待不满,卑职即刻上陇,告知陆刺史。”
元孚虽然得势轻狂,但魏兰时谦逊有礼,又有魏钰庭的身份压在那里,因此也不好过于为难,于是转圜道:“兰时误解了,本侯非是对抚夷督护部不满,而是为你担忧啊。你父亲出使洛阳,一心为国,回都后若见自己的儿子为权奸卑用,助其张声,岂不愤恨。”
魏兰时口才并不出众,接到这句话,也只唯唯诺诺道:“卑职才薄,难比家父分毫,但只要奉力为公,绝不敢有辞。京兆、与抚夷督护部对修治河渠仍在规划中,其中也涉及大小仓廪清仓事宜,因此只待万事悉定,便可请少府点查。”
很快有人看出来魏兰时身在其中,不过是受夹板气罢了。事到如今,长安与洛阳的矛盾已经基本公开化。所有参与到修缮河渠中的人,不会希望陆家在对自己抱有什么善意,更不可能让现任秦州刺史的陆放出门远迎。但朝廷想借此机会掌控这条东西走向的物运河道,目的还是很明确的。如果他们不能在物运上掌握一定的主动权,那么不独寒门的势头要被浇一盆冷水,元孚这个执掌少府的宗王也会沦为时流笑柄。
陆家在关陇的话语权不容小觑,可是他们一众人既然已经在修缮河渠中占据主动,却无法撼动陆家分毫,那更是才不堪用,日后也毫无政治前途可言。他们最终的期望是能够借这次声势浩大的修缮河渠,顺水推舟地进驻到抚夷督护部、甚至渭水附近的各个地方,成为朝廷与陆家羁縻对抗的重要筹码。
不过现在看来,陆家并不打算让他们如愿。
席间的徐凤比魏兰时要年长一些,因此也多了几分圆滑,忙对众人道:“诸位意气之争也不必在一区区功曹身上。事未定而先达,我等也难以诏用相称。素问陆放治理淳化、疏浚河道颇有壮功,我等不妨先沿途游览,闻声乡野,若陆刺史得暇拨冗来见,我等也可为国拾遗一二,以作补阙。”
众人听闻,都觉得有理,朝廷命他们来到这里,本就是要对抚夷督护部等地稍加制衡。既然陆放还没有派人来相迎,何不趁这段时间查查陆家的黑料。
“终究还是徐郎所言通透。”元孚颔首道,“既如此,那不妨请兰时为我等带路吧。”
元孚等人说完便开始打算起来,此时早有一名信使从庄园内行出,一路打马北上,前往秦州刺史府。
秦州刺史府内格外安静。自朝廷下令兴修水渠以来,本就行事不张扬的秦州刺史府更是缩起了脑袋,同时也缩紧了钱口袋。
陆放正在与人商讨如何为陆微安排职务的事,听信使有要事来报,连忙接到了一间密室中。
“他们一共会有多少兵?”陆放问道。
信使抿着嘴回忆着:“有魏家的班剑一百,还有甲士五百,再算上两府的随员、主官,怎么也得一千多人。要是在渡口附近闹上一通,也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陆放听罢只觉得头疼得很,良久才道:“薛家承运的粮船已经开到渡口了,就先紧着洛阳方面的粮草运吧。至于仓廪,今天晚上全部贴上封条,若无朝廷明诏公文,不许让那元孚弄出一粒粮食。”
陆放如此气愤倒也无关政治立场。长安与洛阳有矛盾,诚难避免,但斗争的手段也分高下。
“司州百姓多遭罹难,一群无用竖子,成日在郊野庄园游荡,弄那些虚诞做派,枉耗朝廷米粮,实乃国之蛀虫。秦州和抚夷督护部不替朝廷养这些蛀虫!”
次日,清风徐来,元孚等人一早便开始乘船,由魏兰时带领,沿渭水巡游,至一处桁渡下船。这些人一路走来,见仓廪都封锁着,理由又是因官府要修缮河渠,可谓冠冕堂皇,元孚也不好强令打开。一众人沿岸游荡,见不远处有一座仓库开着门,正往一艘大船上运送一袋又一袋粮食和整箱的钱帛,元孚当即命人前往察看。
元孚毕竟是宗亲,属下便领来一名船伙计来回话。
“是开往司州行台的?”元孚当即怒气上脸,“长安要修河渠,天大的事,需要耗多少钱帛米粮。缺了钱粮,耽误工程一日,外面的物资就运不进长安。长安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到时候都指着三辅这些仓储呢。粮船先扣下。魏兰时,去问问这里谁是管事?让他立马来见我!”
片刻后,一名俊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见到元孚后便施礼道:“在下安定范玄之,见过少府监。”
一旁的魏兰时多少知道秦州刺史府的一些网络,当即解释道:“范君先前曾助朝廷铲除褚氏逆贼,原为车骑将军征辟为僚属,但因家中族人不少罹难于褚潭父子之手,因此归家暂庇护乡众,维持家业。如今帮着抚夷督护部管理几处仓廪。”
既然是车骑将军主动征辟的僚属,在场众人也少不得给几分面子,不好直接发难,故而都先上前寒暄一番。
最后还是元孚开口道:“近日京兆、少府要筹备修治河渠之事。我等也知陆使君事务繁忙,不敢叨扰。只是长安钱粮如此紧张,此处为何仍有货船运送钱粮出都?不知这件事陆使君可知晓?”
范玄之听罢,连忙再次拱手道:“陆使君公务繁忙,此次本是小仓出纳,倒不值得惊动。今日少府监既然来此,我等也不妨直告少府监。去年司州大旱,今年又有洪涝,因此秦州和抚夷督护部各家多筹义款,支援司州。这些钱粮因是私募,因此俱入私仓,当日进当日出,绝不干扰修治河渠之事。”
魏兰时本想借此抹过,因此赶忙道:“无妨……”
然而与元孚一道来的人却仍有不忿,道:“若不干扰自然是好,可如今宗王来此,抚夷督护部也不派人侍奉吗?”
范玄之淡淡一笑:“如今秦州与抚夷督护部俱都诚心王室,不敢因私害公。宗王来此,抚夷督护部仅供宗王及府下亲随物用,余者俱不供给。只是不知博阳侯何时开府?”
“竖子尔敢!”听到范玄之如此说,元孚不禁勃然色变。小小的仓廪管事竟敢讥讽他身为宗室却无开府之权!
范玄之依旧淡然,对于众人的愤慨,一律不作回应。
元孚自然不甘认输,当即对魏兰时下令道:“去,速去扣船,将这些因私废公的人羁押!”
才短
魏兰时自然不敢奉命, 他不过是一小小功曹,无主官之命怎敢做主用强。况且数额如此巨大的钱帛,来历必然只深不浅, 背后站着哪几家,也不是他可以冒然得罪的。
元孚见魏兰时犹犹豫豫, 面色更加阴沉。他身为宗室, 自然把维护皇帝的利益看得极重,责任感也更高。魏兰时身为寒门之后,竟然跑到陆家的方镇任职, 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小人。
元孚当即上前一步,握住魏兰时的手臂, 低声道:“你父亲在洛阳奔走,为的就是阻止行台成事。这一批钱粮若开往司州, 必然可解燃眉之急。等到六月课月一过,各地赋税运送都中, 朝廷再找借口控扼行台新政,就难了!”
元孚见魏兰时仍拿不定主意, 愤恨道:“罢了, 我不过是宗室擢用,往年也是马齿虚长,尚无寸功于社稷。暮年将近而碌碌, 时也运也。逢时当争而怯怯,不死何为?我与诸位据理力争,奈何职位所限, 无法阻挠此事。今日我等速速将此事上报朝廷, 或许能够及时阻拦,至于结果如何, 暂看大魏国运吧。”
魏兰时一听便慌了神,如今长安与行台的矛盾愈发激烈,父亲也扛着巨大的压力。若自己畏首畏尾,难免风评不加,更让人怀疑魏家与陆家暗通款曲。而且此事博阳侯元孚要领众人一道上书,陈明事情原委,那么他作为唯一一个代表抚夷督护部出面的官员,自然也要被置于火架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