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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重重关闭,汪晟回到内室,目视着坐在最左边的侍婢。豆蔻年华的女孩眼眸如水,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她胸前的那抹肌肤时,便好似起了雾气。
真像她啊。
汪晟慢慢探至女孩身前,抚摸着她的下颚线,沿至向下:“愿不愿意和我走啊?”
女孩似嘤咛一声,却恐惧得不敢目视眼前肤色苍白而病态的宦官。
“小贱货。”尖利的指甲一吃劲,雪白的玉团上霎时多了几道红痕。听到一声丝帛开裂的声音,旁边的几名侍婢和歌姬匆忙掩了面,红着脸飞奔出去。
北上的一条山路上,蒋云仰头望着一层又一层的陇山山脉,心底再一次涌上无限绝望。他翻山越岭,一路逃窜,绕过了几处村庄,避开了所有的官道,可他仍然能够感到有人追在他身后。
“出来吧!”他脸上淌着汗水,满面灰尘,歇斯底里地喊着,“快出来吧,我受够了!”
巨大的山岩后,一名老者骑马而出。蒋云看到对方的脸后,先是一惊,而后仰天大笑。他也慢慢御马向前,待还有一射之地后停了下来:“当年司徒二子之死,确实某亲手所为。当年你家一门三侯,掌兵内外,把控扼要,可择天下君王。以君论,以臣论,杀你都不冤枉!”
吴淼没有回答,他手里拿着两支长枪,倏而策马突刺过来。马蹄声呼啸而过,第一柄长枪如雷电一般,自前而后,贯入蒋云的腹腔。蒋云正要移身之际,吴淼早已回身反投,另一杆枪自后而前,直穿胸腔。
这一招叫“回头四相望”,吴家枪法的独门绝学,狠绝非常。
蒋云僵硬地从马上摔落,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片刻后,他看到了走近的吴淼,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个即便成功复仇也不能换回儿子生命的老父亲,一个与自家一样被高位者所忌的命运。他似笑非哭,哽咽了一声,道:“皇帝生性多猜忌,不容功臣,来日吴照澄不知又死于何人之手。今日黄泉将近,你我暂别。”
吴淼下马,策马持枪对于他来说,已是十分勉强。他有些脱力地摘下兜鏊,死死抵着插在尸体上的两柄陈旧的红缨枪:“老夫此生只恨不能劝先帝守终如一,以立嫡子,让尔等宵小血染天下。黄泉路上,老夫自会与你相见。幸得我儿早已选定君王。”
回头四向望,眼中无故人。
蒋云死于新平郡边境,秦州雍州,一夜哗然。秦州刺史府内虽不知什么情况,但靖国公府内已是门客纷沓而至。新平郡数得上名号的各家家主悉数涌入长安,频频登门拜访。陆家也同样来者不拒,大摆筵席,将人请入家中集会。
其中一名新平郡豪族的领头人在一番寒暄过后,便开口说道:“近日郡内不靖,多有流贼侵扰,如今祸首已死。论以法理,虽然是郡守失职,但因先前遇难人家没有新平郡人,因此我等乡众也是颇受猜忌。今日幸得县主召见,我等也就厚颜相请,希望无论郡府如何处置,还望刺史府和中枢都能够顾念我等乡民。我们……我们断没有参与过这些恶事啊。”
新平郡的这些世族早已打探清楚,能让人死在新平郡边境,刺史府是明显不愿直接过问此事的。原因无他,无论刺史府是否直接从蒋云处搜集罪证,最终能否牵扯到褚潭,都要经过中枢,经过廷尉。既然如此,那刺史府也就没有必要提前插手此事。插手了就要拿出一个结论,但得出结论后,刺史府便不再是这个结论的主人,而是这个结论的努力。既然如此,倒不如将此事轻置,稍后便能探听出各方反应,以此找到突破口,拿下新平郡。
陆昭笑了笑,命人先为众人斟酒,而后道:“诸位放心,清者自清。如今蒋云已死,众贼也皆已伏法,这是法理定论,绝不会牵连诸位。”
各家听到此言,心中稍稍一松,但也知道这是场面话。因此一人道:“县主诚然大公大义,只是褚潭未必肯为善乡众。先前我便听闻,褚潭之子褚嗣抓住一名世家子,让他供认与我等合谋。流言蜚语,俱可积毁销骨,若褚潭真以此论,我等又当如何善处啊?”
其实这些人与其说是担心自己被诬告,其实更担心秦州刺史府或朝廷会借由此事有什么动作。尤其是秦州刺史府,此事居然高高挂起。有这柄屠刀悬在脑袋上,他们就要日日担心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来国公府探明来意,如果刺史府或朝廷真的要动手,那么他们就要赶紧安排站队,别被当成共犯被一锅端了。
“这是什么话。”陆昭依旧打着官腔,“有冤则伸,有讼则诉。郡府之上还有州府,州府之上还有廷尉。诸位清清白白行事,谁要泼脏诸位,先要试试我朝法剑利否!”
“我们断不敢徇私枉法。”那几人依旧耐着性子央求,“只是车骑将军日理万机,皇帝陛下更是要兼顾天下,我等只怕沉冤昭雪时,早已命丧故土啊。今日前来相求,是想借县主一二敏慧,为我等指一条自保之路。其他杂念,断不敢存!”
陆昭推诿了半天,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长叹一口气道:“办法我这里也有,只是是否成功还要看诸位。”
“县主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陆昭道:“皇帝陛下要嫁女,宗正正为公主择选汤沐邑。尔等若要自保,便让乡人联名上疏陛下,请封新平郡为公主汤沐邑吧。没有什么比受皇帝庇护更能让人安心了,你们说是不是?”
如今关陇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的庄园田产都由世族掌控。即便是帝王为公主择选汤沐邑,也不能随便一指画一个地方。首先郡守上书,但光如此还不管用,必须有三老的同意,而三老就是当地豪族的人。也就是说皇帝是否能够择选此地为汤沐邑,必须获得当地豪族的同意。
新平郡一旦封出去,自然不需要新平郡守。朝廷会按照封国的标准,为新安郡重新派一名内史,褚潭也就顺理成章地被赶下台。褚潭既然被赶下台,那么那些过错也不会再牵扯到当地豪族。但当地豪族也要付出一些代价,那就是让出足够的田亩和人口,恢复成普通民户户籍,满足封邑编户的需求。
到底是等着头上挨一刀还是现在就在腿上割一块肉,众人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抉择。陆昭也从容起身,笑了笑道:“家中还有事,暂时少陪,这件事,诸位自度吧。”
种子
十一月初一大朝, 各地的奏报也随着飞雪纷沓而至。
大殿内,宗正汝南王元漳先启禀上奏:“新平郡已有百家上书,称皇帝陛下御极日久, 虽立东宫,但嫡公主却迟迟未加封号。所谓礼与时渥, 景随祚隆, 应封嫡公主为郡公主,此乃国之恒典。新平郡三老、乡望,愿奉一郡为嫡公主汤沐邑, 以明统序。”
听到此议,大殿中不知情者皆十分惊异。皇权式微已久, 今上的新平王还是先帝在位时,关陇世族为了抵抗军功派出身的凉王元祐, 从而进行政治站位才勉强得封。今上除太子之外的两位皇子,一个封到渤海国, 一个封到淄川国,也避开了所有繁华之地。而大部分公主只不过徒有名号, 并无封地。
众人联想到近日新平郡屡屡发生的恶事, 以及地方和中枢围绕新平郡的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便知道陆家在此事的利益点上,早已与皇帝不谋而合。即便是中枢和新平郡郡府一齐发力, 也不可能阻止这一超规格的册封。
公主的汤沐邑看似只是归于皇家名下的一处封地,但秦州刺史督军事陆归尚公主后,由于陆家有完整的军事权, 再加上新平本土豪族倒向陆家, 这片封地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便完全取决于陆家。
众人有些不知所措, 王济倒是从容站出,道;“臣亦附议,诸位公主未加封号日久,或以郡封,或以县封,宜从先帝故事。”
既然不能插手嫡公主的封邑,那么就让薛容华的女儿嫣婉公主也受封。即便是一县之地,但对于尚未出嫁的公主来说也是一块自留地,派遣佐官加以打理,也能起到一定效果。这个光不沾白不沾。
这件事的确不好拒绝,魏帝只好应下,但嫣婉公主的封邑具体在何地,还需要再商榷。
府邸内,汪晟正等着王济接见,两口满满当当的大箱子也在屋子里。
见王济进屋,汪晟赶紧迎了上去:“新平郡那些乡人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褚潭实在是糊涂,不过却还是孝顺的,这两箱东西让奴婢给尚书令带来了。”
王济先坐了下来,一身便服,脸色灰暗。
“尚书令这是身上不舒服?”汪晟望着他。
王济叹了一口气道:“被那个小貉子逼的。”
“她敢!”汪晟厉色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比起尚书令,她可还嫩着呢。况且她现在手上无权,这次新平的事,看着雷声大,最后还不是不敢出兵。两桩婚事压在陆家的头上呢,无论怎么着都得体面不是?”
王济对汪晟的吹捧并不受用。陆昭这一局布置,看着雷声大雨点小,但下的都是刀子雨。实利拿到了,皇帝那头也体面了。褚潭呢,该撤职撤职,军队建制才开了头,现在倒好,直接由州府收回。王济心里头暗恨,面上却还是笑着,对他道:“坐,你先坐。”
见汪晟坐了下来,王济道:“现在皇帝八成是偏向陆家的,应该已经感觉到什么了。新平郡还能不能一争,就看最后派去的郡内史和公主府家令是谁,不过意义也不大。现在宫里各方已经准备好了,看看司州的消息吧。子卿那边,消息你也递出去了吧?”
“尚书令放心,已经递出去了。”
“那就先等等吧。”王济气定神闲。
汪晟应着,转过又头指着那两口箱子道:“这两箱东西也是褚潭的买命钱,想让尚书令照应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