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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件事,这件案子,最终结果如何魏钰庭已经没有资格去争取,他现在要做的是必须要给各方一个能够接受的真相。安抚陆家的情绪,平息谣言,这件事情至少要拖到太子攻下金城,甚至于擒拿凉王之后,才能再做其他打算。不然不仅熊应裘性命不保,自己的人头便要作为太子填补各方情绪的慰问礼。
他必须先把熊应裘摆在陆昭面前任凭处置,如今他尚未与陆昭撕破脸,许多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后面他也可以不惜詹事之位,以此来平衡各方诉求,至少不要让陇右局面全线崩盘。
礼法不存,鼎亦难安,熊应裘以死构陷,也当以死谢罪。汉中王氏虽是首谋,但根本不是他可以出面怪罪的。而且这个天下,已经不能够再继续分裂下去了。
略阳城外,押送囚犯的车队并无过多戍卫。襄武本稍临近汉中郡边界,四面山体陡峭,不易车行。如今又正值夏日,一行人在烈日炎炎之下行走了一段时间后,决定找个阴凉地方休息。
几名士兵前往溪流处打水,刘豫坐在石头上,任由旁人给他打着扇子。如今兄长已快马提前奔赴襄武,控制城中局面,以期减少流言为陆家带来的影响。众人正准备生火做饭时,忽闻四周响起几声哨响。刘豫曾在军中任职,听闻哨声马上辨明出是山匪,呼人拔刀,准备防御。
不过刘豫也是疑惑,他们一众官属,即便是山匪也不必搭上他们这种人,心想,若对方果真人多势众,贪图钱财,自己倾囊与之,倒也无不可。然而正思忖着,一轮箭雨自山壁四周射下,顿时血染山涧。而刘豫咽喉早已被箭雨贯穿,当场气绝。
当元澈拿到这份邸报的时候,目光极其阴恻。陆昭出城之前,忽然找到自己将对汉中王氏的怀疑一一道出,让自己务必派出军队追赶押送的车队,用以护卫。
但护送的军队终究还是到的晚了一些,连同刘庄之弟刘豫在内,几乎无一幸免,悉数死绝,唯有几名前去打水的士兵侥幸存活,跟着冯让回到了略阳。
刘庄得知此事,连夜策马赶来。第三天的时候,连同南凉州刺史彭通,以及祝雍等地方行政长官都已悉数到场。陆家并未让人参与,但陆归派钟长悦前来,因由只是汇报战备的情况。
元澈冷看了一眼下首处的魏钰庭,魏钰庭自下午,双膝便没有离开过地面。他面前零落着不少信件,汉中王氏、安定陆归、长安崔谅,乃至于窝在三辅的孔昱,都上书声讨略阳执政官员不力。尽管明白魏钰庭也在极尽所能,将这场动乱的恶劣影响压至最低,但如今那些犯人都死了,舆论的脏水彻彻底底地泼在了陆昭的身上。
陆家屯兵安定,绝无可能善罢甘休;以孔昱为首的关陇世族,本打算行台建立通过陆昭的关系谋求上位,现在这个联系被一帮寒门给掐断了;陇右本土派呢,现在估计恨不得要把看官犯人不利的罪名推出去,以期自保。
熊应裘欲令智昏,汉中王氏智深谋大,魏钰庭御下无力,最后擦屁股的还是自己。
“殿下,熊应裘家有亲眷,如今已将儿子锁往崇信县请罪。他……他到底也是有儿女的人啊。”
哦对了,这帮人还把昭昭从他身边气走了。
元澈将手中的笔慢慢放下,幽幽道:“汉中王泽或许后日便来,并推荐两人入台。”
“臣有罪。”魏钰庭深深叩首,汉中借机浸润中枢,如今寒门与陆家两方声誉皆损,最终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日后即便此事平复,他自己可能也无甚声望,再居中书了。
气氛凝重,一名侍卫申请入内:“崇信县陆中书有信件交与殿下。”
计差
不待小侍传送上前, 元澈自起身拿过,阅读完毕后,方长舒一口气, 然后把信交给魏钰庭:“你自己看吧。”
写给太子的信中不过十六字:声望损折,并不足惜, 四方动荡, 当宜深思。
此后,另附有一只书信,熊应裘之子已被她送往淳化, 择日便可渡船南下,归豫章乡里。叔父陆明处亦有所托, 届时会有人前往熊氏故乡照拂。若能以身立功,自己会在叔父陆明处为其子谋求一职。
信中皆是最和缓的语气, 然而却透露出凛凛杀意。
“陆令……”魏钰庭此时不得不逼着自己泪眼朦胧,“陆令高贤, 大局可安矣。”
深思之,对于此事的追责, 陆昭可以再度扩大至整个寒门执政派, 但是如今仅止于熊应裘一人。他家有的是筹码。只要能够与王家或是崔家达成某种合作,都是稳赢的局面。但陆家却选择以平稳大局为重,在道德上已经无从指摘, 但其最大的意义在于,这件事,让陆家有资格, 给其他高门划出了一条执政底线。
这已经不是单单关陇世族倾向陆家的问题了。陆家正以自己的力量, 影响着权力游戏的规则。
元澈道:“行台尚未完全搭建便要面临分裂,陇右、汉中、安定, 包括洛阳,过两日都会有使前来。给你两日时间,和熊应裘拿出一个各方满意的结果。如果此事蔓延出城,让这些方镇借机插手行台参与争论,到时候,孤可能就照顾不到魏卿了。”说完,将桌上的一封诏令交给了魏钰庭,“孤先授你武兴督卫之职,领兵两千,你好自为之吧。”
魏钰庭接过诏命谢了恩,若是之前,这个带有军事权的任命或许是为了让寒门有力量和世族在中书权上有所抗争,但如今,这不过是维系自己话语权与那一丝丝微薄存在感的最终砝码。
崇信县内,陆昭与崔映之正在整理一箱文移。这些是她先前从魏钰庭处借阅的署衙内的人事档。
当时她去署衙借阅时,熊应裘颇为热心地应承了她。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不过是魏钰庭的面子功夫,也未多想,如今诸多事情接连发生。想来若那些人没能成功截杀为恶者,便会指使这些人攀咬熊应裘。而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多半会出面,指出当时熊应裘与自己同为南人的背景,以及在署衙过分热心的嫌疑之举。
这个局设计的颇为精妙,处处藏了杀机,背后之人想必颇有手段。但这个局却也有些美中不足,为恶者既被生擒,事后却在押送襄武途中被山贼斩杀,未免太过着痕。
大抵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兄长即将派人入境,所以设计此法意图栽赃。可这样做倒不如让为恶者逃之夭夭,亦或是让这些人被捕后一口咬定是一己之愿,引起各方遐想。譬如石子投湖,自起涟漪,遥遥波及于彼岸,众人哪知投石者身在何方,意欲何为。
如今多般指向过于明显针对陆家,此时设局者无论是谁,只怕都要间接受到各方压力,不能从容超然抓取利益了。
信已经送到了略阳城内,想必魏钰庭会和熊应裘有一番较为充分的沟通。让熊应裘直接指出汉中王氏是背后主使并不明智,且不说汉中所居乃是元澈较为薄弱的后方,如今涉事案犯已死,王氏大可极力栽赃,而陆家必将奋力撇清,其他势力趁机谋求利益,整体盘算下来,陆家最终所得,未必就比付出的多。
但陆昭也明白,这一举措并不能真正洗刷自己的污名,届时她还需要再引导一场舆论。现下她尚需要照顾寒门和其他巨头的感受,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在行台的重要人事岗位上进行布置。毕竟,越多的阶层对你有所防备,你的行事效率便会越低。
但是照顾感受并不意味着善罢甘休,她的反击,早已开始。
整理完最后一份文书,陆昭对外面守卫的人道:“张将军,我们后日夜晚启程。”
洛阳城内,元洸与王叡正在商议政事。除却渤海国的部分郡国兵之外,出身于河东薛氏的薛琬幼弟薛珪任司隶校尉,领兵暂驻金墉城。金墉城之于略阳的战略意义与石头城之于建邺的战略意义相同,薛珪的驻守以及王叡出任国相,意味着渤海王一派的执政底色已经确定。
魏国重西都,因关陇世族皆云集于函谷关以西,如今东都萧条,但是在战事却未必是一件坏事。萧条意味着豪族聚集不多,权力板结不深。且不说房屋征用成本低廉,极易于屯兵城内,当年的王公府邸如今已被拆掉,石料被充作城防物资。前朝的各处园林如今也都不再,伐木作为防御器械,大片的空地也被用来种植作物,以此解决洛阳周边耕地稀少的问题。
元洸一面听着此次议事,一面也对王叡的执政能力颇为欣赏。旁者不说,能在短时间内拉薛珪入资,可见王氏高门底蕴。
议事完毕,王叡本打算先行回到官署,却见一名小侍过来,引他去见渤海王,说有要事相告。此时殿内仅有元洸一人,王叡入内之后,连同那名小侍也都退了下去。
他恭敬下拜:“不知大王诏臣有何要事?”即便王叡势位煊赫,但在礼法上从来都是无可挑剔。
元洸将王叡扶起,而后道:“有一事,我想提前告诉国相。”说完从袖内取出一支锦匣,这是他逃离未央宫前,韩任交给他的。
王叡谨慎接过,徐徐展开,这是一份简短的手诏,里面写的是封陆昭为渤海王妃的诏命。
“大王的意思是?”尽管对于元洸的心事有些了解,但对于借由这份手诏所要达到的目的,王叡也不敢擅自揣度。
元洸沉默了许久,做下这个决定后,等待他的或许是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经年往事如一枕长梦,父亲交给他的这封诏命如同一个小小的玩笑,却深深地刺痛了他。
如果这封诏命的备份仍在中书,那么崔谅只怕巴不得要拿出来耀武扬威一番,将陆家从太子的阵营中剥离出来。如今长安仍然寂静无声,他知道这封诏书的备份或许已被太子销毁,或许自始至终就不存在。若他事后真敢堂而皇之的拿出这封诏书,那么他的宿命将会和汉史中的窦婴一样,以伪造诏书之罪处斩。
“去和崔谅谈一谈。”元洸望着窗外,杨絮起舞飞旋,如同欲念焚烧之后凋落的灰烬,“谁做皇帝,谁把持朝政,本王都不在乎,本王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人。”